小雀说这个,不过是为讨她欢喜,想着他俩本为夫妻,如今丈夫上进了,做妻子的想必也是高兴,哪里想到许适容已是个换了芯的娇娘?见她闻言面上并无太大喜色,不过微微笑了下,便也不再作声,只是帮着梳头结发。刚歇了手,却见姜氏已是过来,应是得了消息来探望,起来要行礼,却是被姜氏给叫退,知她应是有话要讲,急忙叫了剩余的人一道退了出去。
许适容见是姜氏来了,站了起来,刚道了声“见过婆婆”,便被姜氏上前一把扶住了手,问了几句眼睛的话,许适容一一应了,姜氏连声称好,又叫她安心再养,末了,这才语气一转,正色道:“娇娘,我听下面那些人都在传,说焕儿已是被你赶着连着半月多都宿在书房了。这本是你夫妻屋子里的事,我这婆婆也不好多说,只如今那话传得有些难听了,总还是要顾着些颜面的。”
原来那杨焕一连半个多月都睡在了书房,早被府里的下人们当成笑话暗地里传讲,自是传到了姜氏耳朵里。那姜氏知道媳妇蛮横,从前里也是赶过自家儿子不让进房的,不过最多也只三两夜的事情。本想着那娇娘气消了自然便好,哪知叫了东屋里的人悄悄一打听,大半个月过去了竟还如此,心中便不快了起来,想着要好生提点下。若是从前,只管叫人去传了她来便可,只如今她眼睛不便,少不得也只能自己过去了,正巧今早得了她眼睛的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
许适容听她已是知晓了自己赶跑杨焕的事,心知按了常理,确是自己做得过了,一时也是无话,站着默默不语。
姜氏从前里教训娇娘,虽不见顶撞,只辩解总是少不了的,时常倒把自己惹得一肚子火。又性妒泼辣,容不得丈夫身边有个妾室通房的,一有苗头就闹得全府上下鸡犬不宁的,久而久之,自然就瞧她厌烦了。今日见她却只是微微垂了头,神色看起来也是一片平静,倒是有些意外了。想了下,便趁势又加重了语气道:“你嫁入我杨家也已有些年头了,那南院的进门比你还晚,如今那喜姐庆哥都已是伶牙俐齿地哄得老太太不知道有多欢喜。独你这里却是不见动静。从前里我也懒怠说你,如今连老太太都看不过眼了,前几日还说要给焕儿纳房侍妾,开枝散叶的。只我怕你心里有疙瘩,才给拦了去的。你自个也须得好生掂量下,再这样胡闹下去,休得怪我这做婆婆的硬要往你屋里插人了,那时就由不得你像从前那样往外卖人了,便是告到你娘家里去,也没人能说我杨家亏待你!”
许适容心中动了一下。她如今虽是莫名其妙地成了许娇娘,只叫她真的和杨焕这样的人做对夫妻,却是半点也没那个心思的。不过是初来乍到的眼睛又不好,想的是日后再慢慢谋个出路的。起先听姜氏的意思是要她与杨焕同房,心中正有些犯难,上次是讲了个“趣事”吓跑了人,往后总不可能夜夜讲成个一千零一夜。如今听姜氏提起纳妾这茬,倒是正中了下怀,便抬起了头,笑道:“婆婆教训的是。自古圣人便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官人若是因为娇娘误了子嗣,那便真是我的罪责了。给官人纳妾的事,婆婆自己看着好便行。”
许适容此话一出,姜氏大是吃惊,仔细地盯着她看了良久,这才狐疑道:“娇娘,你此话当真?”
许适容点头,正色道:“子嗣自古便是男子大事,娇娘再不懂事,如今也不敢耽误官人了。最好多纳几房,如此才好开枝散叶。”
姜氏点头叹道:“我的儿,你磕了下头,不想竟是比从前明白了许多的事理。你能如此大度,这才是我杨家的福气啊。”
许适容不语,只微微笑了下。那姜氏心中欢喜,这才叫了小雀几个进来,又再三叮嘱了要好生伺候,这才喜孜孜去了。
却说那杨焕跟在自己爹后面应酬了大半日方回,刚到书房,却见里面那卧铺没了,叫了个丫头一问,才知道是被姜氏令着搬回了卧房,心中亦是有些欢喜,急忙一路去了卧房。进去之时,见娇娘正独自依在朱漆镂花长窗前,眼睛似是望着外面的一圃子花。侧面瞧去,睫毛微翘,乌溜溜一团黑发上插了只墨色翡翠小发簪,耳边悬了只点翠坠子,身穿月牙色的绣衫罗裙,神情带了几分闲适,虽是别无另外装饰,只瞧着比往日那恍如神妃仙子的装扮还要来得顺眼。
那杨焕正值年少,前些日子潜心研究那些才子佳人的春宫秘事,早又有些心火难耐。此时见到此等佳人,又是自己的娘子,哪里还按捺的住,心便有些痒了起来。只想起她前些时日的冷淡,往前刚走两步,又有些犹豫地停了下来。
许适容靠在那里正想着自己日后的出路,听见那响动,转头模模糊糊瞧见个人影,比屋里那几个丫头要高出许多,隐隐已是猜出了来人,便转回了头,没有理睬。
杨焕见娇娘神色冷清,也不在意,自己靠了些过去,寻了个话头笑道:“今日去了那牡丹酒宴,果然是长了不少见识,席间也听了个笑话。”
许适容淡淡嗯了一声。杨焕又靠近了一步,这才涎着脸续道:“这笑话说的就是如今那开封府府尹的范仲淹。说是去岁京东江淮大旱,他奉旨前去赈灾。归来之时,居然带了几把野草送与皇上和后苑宫誊,说此是灾民充饥的食粮。你说可笑不可笑。赈灾就赈灾吧,还搞这些花样,今日这酒宴旁人都来了,只唯独他未到,说是事务繁忙。真是沽名钓誉之徒!”
许适容听他提到的竟是北宋名臣范仲淹,又用那样的口气来讲,心中已是厌恶万分了。原来她祖父在前清为官时,生平最仰慕的便是这位范文正公,处处以其为榜样。她与家中几个兄弟虽年幼,只也时常被教导说,文人做官,梦寐以求的便是死后得到皇帝的一个谥号“文正”,盖因“文正”是谥之极美,无以复加,能得此谥号者,大抵是当朝文人道德的及至之人。
“范公高风亮节,又岂是你这样的无赖小人能理解的?”许适容冷冷哼了一声道,“他是心存社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你便是给他提鞋也是不配!”
杨焕满以为自己这“笑话”能搏佳人一笑,没想到却是碰了一鼻子灰,被她这般数落,倒也没有生气。反倒是见她面上带霜,瞧着比平日更添几分意趣,忍不住上前一把便抱了起来。
许适容吓了一大跳,待反应了过来,已是被放在床榻之上了。
杨焕抱了娘子上床,急急忙忙放下了红罗垂幔,待要压下去,却见她面带怒容,一怔之间毫无防备,已是被许适容一脚踹下了床去,屁股着地,跌得有些生疼,心头一下又起了怒火,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掀开床幔,怒道:“你这婆娘好不讲理,给你讲笑话你不领情,拘着我守着你一人也不和你计较,如今怎的又踢我下床?”
许适容听他呼吸急促,想是委实有些愤怒了,便坐了起来,扯平了自己的裙裾,这才道:“杨焕,你往后也别在我这里打什么主意了。我今日已是跟婆婆言明,你若喜欢纳妾,只管纳了去,几房都随你意,我断不会多说一句的。”
杨焕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地望了片刻,这才小心道:“你方才说许我纳妾?”
许适容嗯了一声,冷冷道:“确实。只有一条,你需牢牢记住了。婆婆今日叫人将你铺盖搬了回来,往后便是同住一室,也再不许近我的身,更不能说了出去叫人知道。若是犯了,我能叫你纳妾,自然也能和从前一样,把你身边那些个花花草草一根一根地掐了。”
杨焕虽是有些不解自家娇娘的反常,只略略寻思了下,便觉着这买卖合算,几房可心的妾室通房,自然比守着这脾气古怪喜怒不定的夫人要来得好,哪里还会不愿,当下便满口子地应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