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我浑身发冷,脑中瞬时空白,不假思索道,“我还不到二十,你想我守寡么?我膝下无子,你要我孤身一人,无所依靠么?府中你的妻儿,你准备甩手与我,指望我贤良淑德,对着你牌位发誓会善待他们?”
他被我抢白,只是窘迫,气息急促,喘得说不出话来,而我话出了口已然后悔,此时感到胸口微热,低头一看,却见他后背上的血透出层层白纱,熨在我的衣裳上,我大骇,“你……你……”
他似有所觉,拍了拍我手背说,“别怕……我……”话音未落便骤然蹙起眉来,以手掩口一阵剧咳,我看着越来越多的血从他指缝间不断涌出来,一滴,两滴,渐渐汇成细线,落在我的衣襟。
只听“啪”一声闷响,我扭头,小邓子不知何时进来,站在折屏旁,却已吓得傻了,连药带碗都洒在了绒毯之上,我怒道,“还不快去叫太医!”他才飞快地跑了出去。
“你忍一忍,嗯?”
他却只是望着我,“你的……衣服……对不……住……”说话间,便又咳出一大口血,喷在我膝头,染红了我大半幅的袍摆。
“到现在你还有心情和我说这个!”我强自按捺着心中的恐慌,抽出手绢,去拭他嘴角的血迹,“有我陪着你,不会有事的。”
他额上涔涔都是虚汗,只紧紧抓着我的手,“雅儿……我哥人很好……你知道的……”
“够了,别说了!”我声色俱厉,咬得牙关作响,他脸色已显颓势,只伸手来抚我的脸,眼神渐渐失焦,“六哥……其实……亦能托付终……”耳坠上的玉珠清凌凌一阵脆响,他的手划过我的耳侧,落到锦被上,我慢慢地微笑,“可惜他们都不及你好……”
张仲其与李太医几乎是前后脚赶到,我的焦虑惊惧终于找到发泄对象,冷冷道,“张仲其,你说过若他醒来,便不会有事?”
“福晋,老臣敢拿项上人头做担保,”张仲其的失色只有一瞬,很快便被镇定取代,他与李太医一起扶住多铎,切脉看伤,随后进来的多尔衮便将我扯到一旁,“你放心,张大人与李大人都是……”
“我知道。”疲倦地闭上眼,任何安慰都只是徒劳,只有他的手覆在我肩头,让我感到温暖而有力。
这一回,又是我们不得不旁观、忍耐与守候么?
我在时间的流淌中感到麻木,看着他醒过来便又复呕血,吐出的血紫中带黑,溅在新换过的锦被和床褥上,触目至极。如此两回之后,张仲其便对我轻道,“福晋,您……要不先到外头去歇一会儿?”我看着他没有答话,他无奈道,“小爷如今受不住刺激。”
他不愿见我是吗?我转身便往外走,总算明白什么叫踩在云端,只觉得头晕目眩,一阵阵虚软。诺敏候在大帐外,骤然见我一身的血,不由得掩口惊呼,“姐!”
我摆摆手,已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表示我的吃惊,只向她身边的人随便一肃。
皇太极的目光在扫到我衣襟上明显一顿,“齐尔雅真……小十五他?”
我凝视他,他见我不答,也不追问,只道,“我送你回去,换身衣裳歇一歇再说。”
随他吧。我只管自己往前走,他在后面道,“那天,小十五抱了你回来,说什么都不肯放手,太医好容易替他脱下软甲,还未拔箭,血已将胸甲内里的袍子,衬里,中衣全染透了,他还执意要先看你的伤势,几个太医都给吓坏了,竟不知该先诊治你还是先诊治他。”
“为我赔上性命并不值得,”我停下脚步,皇太极亦在我身侧站定,静静地看了我一眼,“没想到咱们这些个兄弟里,倒是他……罢了,你好好陪着他吧,过得了这一关,往后……”他像忽然意识到什么,吞下后半句径直往前去了。
往后放过我们?往后恩宠有加?往后……只要他好好的,往后如何我都可以不计较。
脱去血污的袍子,把脸埋在热手巾里,我听到外面有人轻声交谈,便问,“是谁?”
“福晋,”春儿闻声进来,说,“张太医过来了,要见您。”
我猛地站起身,抓住她的手道,“是不是十五爷情形不好?”
“不关爷的事,福晋您别自己吓自己,”春儿回道,“奴婢瞧仔细了,张太医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着急,像是胸有成竹呢,定是爷的病情好转了。”
“是么?”我喃喃,再这样下去我觉得我会神经衰弱。
迎出屋去,张仲其开门见山便道,“福晋切莫担心,小爷已无性命之虞。”
我心头一松,却忍不住问,“张大人,你可确定?”
“福晋,若是小爷还未安稳,老臣如何敢脱身来做这个说客?”我在他面上见不到方才的一点忧虑,便道,“这话从何说起?”
他轻叹,“倘若老臣记得没错的话,福晋和小爷这是……第二回没留住孩子?”
我胸口隐痛,点了点头,直直望着他。
他道,“这就是了,也难怪小爷撑着一口气将您送回来,一听福晋小产便晕过去。小爷自小得先汗和大妃的百般宠爱,免不了心高气傲,福晋前后两回小产,虽说不是由小爷所致,却总脱不了干系。就是寻常人也难免心里耿耿于怀,更何况小爷对福晋爱逾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