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笑,“太医开的安神的药而已,看来不仅没甚效用,还把你也熏醒了。”
我靠着她的肩头,心里有点出奇的凉,说,“要是让大汗听到这话,那太医就该给剁了,”她没有答话,沉默过后还是我继续道,“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不过显然他很在乎你。”
“在乎又有用呢?抵得上他的骄傲,他的江山,他的决定么?甚至抵不过多尔衮一条命,不,或许他在乎的不过是这个可怜的孩子,”她说着缓缓将我的手挪到她依然平坦的小腹上,“三个月了,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我咬咬嘴唇,一骨碌翻身起来,“玉姐姐,你渴不渴?我去倒茶。”
“雅儿,去和多铎说开吧,”她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不带多余的感叹,“你不可能这样与他过一辈子。”
一辈子呢,今天才是我告别单身的第几天?“真可笑,一想到要告诉他那些,我就觉得害怕。”这是真话。我把杯子递给她,耸耸肩坐下。
虽然我和她情同双生姐妹,某个程度来说,却如现代人一般,一直避免过多涉入对方的感情生活。说完了这两句,彼此在黑暗里互望着没有了下文。
怎么说得清?从他踏入新房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自欺欺人都不再起任何作用,只是不愿承认而已,现实总比想象更叫人害怕。
其实哲哲说得没错,我变了,努尔哈赤英明神武,扳指确实是赏对了人,无情的指婚最后烙成了有情的结局,我无意中闯入这个世界,而多铎却在有意中闯入我的世界。
不甘愿承认也不行。面对着他的时候,我觉得我才像自己,会欣喜会寂寞会微笑会难受,脚踏在这个时代,不是空荡荡活在别人身体中的灵魂。静下来时,总会想起他冷漠地问,你要我如何相信?
结果还是一无所有,仅剩一桩华丽空虚的婚姻。
他就是这种聪明的笨蛋,会玩笑似的问送给女人最好的礼物是不是母仪天下,却在眼底藏一抹翻腾的暗涌。而我,偏就吃了这一套,独善其身多难,黄生笙你到底还是世俗至此。
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她的怀里,感到她的手轻拢住我,眼中有一些温热,就像无论怎么刻意遗忘,过去还是历历在目,“玉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只是不信而已。
一年前,去贺多铎初婚的场面还印象深刻地留在脑海里。
天很热,人又多的要命,通传的小厮站在门口憋着嗓子喊,“乌尔希淑格格奉大汗大福晋旨意来给十五贝勒道喜。”
我悠闲地从自动让出一条路的人群中穿过,无视四通八达的道道目光,上头两位赏赐的东西一早就已送过来,我只带了些礼数上不可缺的贺礼,由小太监捧着,自己手里便只拿一中拴大红绸的锦盒。
那幅画一完成,我就觉得自己肯定是秀逗了,加上联想起多尔衮见到时的脸色,越看越恶寒,完全没有拿去裱糊的兴致,过了几日也就不知给我塞到哪儿去了。那时以为多铎婚期必在左近,决定另作盒里这幅百子图,又怕误了吉时,着实很是赶了几个昼夜。谁晓得他一病便拖过两个月,看来反是我奇怪的心理作祟,居然用一周就已经连装裱都搞定了。
抬眼就看到他迎出来,一身刺眼的大红吉服。大概是消瘦的缘故,眼窝深凹进去,越发显得鼻梁高挺,目光深邃。
走近后,突然发现他面上匀了一层极淡的脂粉,可能是用来遮掩苍白的面色,不知是谁想的主意,我轻笑,把锦盒递给他,“给十五爷道喜了。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他默然,只是盯着我,嘴角紧紧抿着。好像要窘促到这个地步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我轻轻扣了扣盒盖,示意他来接,轻声道,“你不想我来观礼的话,我马上就走。”
周围的人都看出些不对头来,他却忽然上前一步,我心中有点慌乱,在他托住锦盒前,神差鬼使地撤了手,这两下里毫无默契可言,锦盒“啪”的掉到地上,滚了两圈,固定的红绸散开来,铺开了大半幅百子长卷。
心里想,装低调都不行,这什么世道?耳边已有哄笑响起来,“久闻乌尔希淑格格是宫中丹青妙手,不想这贺礼也送得不同寻常人,”豪格双手环肩,悠然走近,上上下下打量道,“这样的百子图,格格定然费了不少心思,十五叔今日娇妻在侧,又有红颜知己若此,可端的是好福气。”
堂中立时有人出声相附,剩下的倒有一半是存着看好戏的念头。记得上一回挑衅还是在草原上的时候,我冷笑,他什么日子不能挑偏偏要挑今日生事,到时做了炮灰可别怪我,正要开口,却见多铎俯下身去,一手执起卷轴一端,凝神瞧了瞧,转首对我笑道,“多谢格格厚爱,他日格格大婚,多铎必奉礼十倍于此,至于额驸,必当以兄弟相待。”
他虽看着我笑,眼中却殊无半分笑意,朝旁招手,“去,悬到堂里。”
小邓子忙上来奉住了画,有些为难道,“爷,这……怕是不大合适。”
“你们主子让你去,怎么还杵在这儿不动?”这时,有人拨开众人,缓缓走到我身边,“就说这儿怎么那么热闹,原来是妹妹到了。”
那兰聿敏一袭水蓝袍子,比着银白的坎肩,娉娉婷婷地站着,宛若清谷幽兰,气势却毫不输人,笑嗔道,“怪不得我家那位嘱着我一定得在这儿给看稳了,多大的人了碰上好事儿还这般喜形于色,可不是接礼接得手软?”说着微瞥了多铎一眼。
“嫂子说笑了,”他眼角微跳,似是极力克制。
“倒还晓得我是你嫂子,”她接口,语气里颇不以为然,我知她是为我出头,心里确实感激,但见多铎脸色阴得可怕,忙暗自捏了捏她的手,示意算了。我可不想喜事变成别的什么事儿。
她笑看了我一眼,回个你放心的眼神,便转过身去,道,“大阿哥想来是羡慕十五爷的紧,赶明儿便与家里头那位商量商量,红颜知己难寻,讨一位貌美的侧福晋总是成的。我是不出门的主儿,可你府里头那位娴淑的名儿也有所耳闻,想来不久我与你十四叔去大阿哥府上讨杯喜酒是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