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红、宝石蓝、青柠绿、烟台紫晕成了一片,唯见的只有多铎脸上霎那间退去了血色,惨白得吓人,耳边却一字一句听到皇太极的下文,“十五弟,还愣着做什么,来谢过乌尔希淑格格替你做的媒吧。”
他终于一步一步地走近,却又遥远得像不可及,滚银纹的箭袖口堪堪露出握得青白的指骨骨节,似要捏碎这所有的一切。
我抬眼,终于抿出一抹轻淡的笑来。
这个世界上,无法顺遂心愿这样多,大概就是这么一句话,我也说给你听过。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上部完*
番外 百结柔肠寸寸愁
“滴咚”一声轻响,雨珠儿从檐角上滑落,在小水洼里淌出一枚水晕,一波袭着一波欢盈地散了开去,仿佛不知这四月天里扰人的愁闷。
这雨接连下了三四日,连窗楹都散出一股潮气子,湿漉漉的叫人心里像长了一层霉花。
那兰聿敏托着绣花绑子,倚在窗旁一针一线慢慢绣着,时不时就往窗外瞥一眼。
已过了近两个时辰,连个人影儿都没瞧着,也不见差个人回来报声信儿,小十五府里头情形便这样糟?手里一双戏水的鸳鸯还只绣到一半,半红半白,像褪却的喜色,她忽生出一股惆怅之意来,顿了顿将那绣活往案上一抛,汉人有道,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天下原都是一般的,到了尽头看在别个人眼里也不过是多个伤心人罢了。
好比戏台子上银楼佳人,繁华若水,转眼便人去台空,一地清冷。
“格格,格格,爷回来了。” 进来的是随嫁到府中的贴身婢女其格娜。
“是么?”那兰聿敏摸了摸头簪,起身便往屋外去,忽想起一事又回转了问,“可有什么人跟爷一块回来?”
“人倒是没有,不过奴婢瞧见扎尔吉手里捧了好一摞东西,上头盖着去水的油布,也不知是什么。”
那兰聿敏点点头,一时也想不透,无心答她,自往书房去寻多尔衮。
书房向南,若不是阴雨连绵的日子,便有簌簌的天光洒落,房里一只腾蛟镂花炉总焚着极淡的檀香,隐隐缠梁绕柱。
她其实来得并不多,因为他如斯冷淡,自从娶了她之后,便似把主屋送与她做闺阁,而书房反倒成了他呆得最多的地儿,连寝卧用具都置于此,摆明了她是个花瓶儿福晋。而她,就是如此傻,气极了会与他吵,吵凶了会和他动手,却从没要他搬回来同住,连带着也少踏入这间屋子。这里是他最后的清静之地,她舍不得逼他,便只好体谅他。
那兰聿敏唤了声“爷”,多尔衮顿了顿转过来,点点头算是回答。
她微微笑着福了福身,却朝正替主子更衣的扎尔吉扬眉,那意思自是明白得很。
“福……福晋吉祥!”
扎尔吉一溜烟儿退出去,她才缓步入内,嗅到那檀香气子,仿佛也是潮软的,“怎么弄得这样湿?”
“雨大。”他答,宝蓝的衣袖湿得贴了手臂。
她轻轻叹气,伸手替他解袍扣,白皙的葱指却停在他胸腹上,“这也是雨大么?”
不看到也是不可能的,那深褐的水渍迹子几乎渗了半胸,连前襟下摆亦有点点斑迹,那兰聿敏想一想,又问,“十五弟,他身子可好一些了?”
多尔衮哼了一声,瞅着那块水渍终于开口,“好容易灌了一碗药下去,又吐出来了半碗。”
“还拗着么?这性子也不知像谁……”
他闻言便接口道,“还不是给父汗与额娘给惯的……”
那兰聿敏有些想笑,他记得怪长辈,怎么就单忘了提自己,多铎小时候那真叫顽劣,大大小小不知闯了多少祸,倒有一大半是他给揽了去,罚跪挨打踢桩子,什么没经着过。上头这样的兄长,不惯出这样的弟弟才叫稀奇。“爷……”她低着头正解到最下头的纽扣,便不曾见到他脸上忽闪过的异样神色,“解铃还需系铃人,十五弟出了名儿的死认理,这么着也不是法子,要不还是我进宫去瞧瞧雅儿,着她来给劝劝?”
“你哪儿也别去,”多尔衮的声音响起来,彻头彻骨的冷,“小聿儿,我话说在前头,这事儿你少来掺和,我自有主张!”
她杏眼圆睁,眉梢一跳一跳地颤动,收了笑直直看着他,“你不让我去,那是认定这都是雅儿的错了?多尔衮,我也告诉你,这天下不是只有你兄弟俩受过这种种委屈!你自小看着多铎长大,我那兰聿敏也一样,齐尔雅真什么样的性子,我比你更清楚!”
他气极。这个女人,在没有进他的门之前,多尔衮已知道是惹不得的,她本是草原上最烈的马,爱恨分明,恣意放纵,只不过恰巧被他上了鞍,心甘情愿被束缚并不代表臣服,他要她往东时,倘若她有不想的理由,便会奋力向西。
然而……就像最烈的马永远会对唯一的主人忠诚,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却都是真实,真实得叫他烦乱。有的时候,他觉得比起那兰聿敏,自己要虚假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