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缺这笔钱吗?
程攸宁自己也回答不出,280块,对于当时的程家来说,大概是可有可无的。改善不了她们的处境,也无法减少她的焦虑。但是当徐春风递过来的时候,那一双赤诚的眼睛,让她的心里也不免轻轻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将钱收了下来。
她那段时间常在想,如果家里没有发生变故,她会不会嫁给徐春风?
一个俊秀、努力、上进又对她一片真心的青年。
她后来想,如果家里没有发生变故,她极有可能不会嫁入蒋家,却也绝不会嫁给徐春风,而是选择一个家世相当、人品、才华皆过得去的对象。
她就是这样一个虚伪、贪图安逸的人,这个认知,让她对自己都有点不耻,每每想到徐春风给的那280块钱,羞愧感更甚。
当时她正和蒋帆在接触,俩人一起吃饭看电影的时候,她和蒋帆轮流着请客,出入的都是高档的馆子,手头很快捉襟见肘,自然而然地动用了徐春风给的那280块钱,随着蒋帆日益灼热的眼神,她心里最后一点负疚感也被按灭了。
直到徐春风的单位为了日记的事,来她家里询问。她一概回以“不知”,只说俩人曾是大学同学。
此时对上丈夫的质问,她仍旧选择了这套话术,“我们是大学同学,当时他诚心相帮,我想着以后处境稍微好些,就还了他。”谎话说的多了,程攸宁自己都觉得,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蒋帆没有选择戳破她,只是意有所指地道:“这种事,以后还是不要做了,免得留了把柄给别人。”从看到那一抽屉寄件人为“徐春风”的信,他就已然窥见了一二分真相。
隔了半晌,程攸宁试探着问道:“今天那边还顺利吗?”
“嗯,流氓的名号是给他澄清了。”
蒋帆见妻子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不由笑问她道:“你不好奇,学生们为什么要去抄他的宿舍吗?”
这个问题,程攸宁真没有想过,刚想开口问丈夫,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脸,心里倏然一惊,就见他朝自己走近两步,凑在她耳边道:“是他的教训,也是你的教训。”
他声音低低幽幽的,让程攸宁瞬间想到了毒蛇吐信子的模样,浑身顿时僵硬起来。直到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今天刚从大姨家出来,自己正纠结着怎么办的时候,就恰好遇到了蒋帆,他还一反常态,轻声细语地问她怎么愁眉苦脸的,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
她当时想着,一会儿俩人一起回家,撞到来讨钱的人,她不好交代,就提前把事情和丈夫说了。
没有想到,其实那时候他就是在试探她了。
是家里的保姆给他打的电话!
程攸宁立时头皮发麻,不由嗫嚅道:“帆哥,我和徐春风确实没有什么关系,也就是我当时眼皮子浅,收了他这笔钱。”
蒋帆眼里浮上来一点讥讽,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叮嘱她道:“以前的事不论,以后还要凭心做事。我爸妈就是看着你人品好,性格也好,才同意的这门婚事。”
就是他自己,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现在想来,好像有点可笑。
他望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让程攸宁觉得像被人刮了个大耳刮子一样,面上立时火烧火燎的。
9月8日下午,爱立收到了李婧文发来的电报,见到上面的“流号已消,信后至”几个字,不由松了一口气,徐春风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不然就他那直来直往的性格,身上又被戳了“流氓”俩个字,说是下放到内蒙,其实说送命也不为过。
虽然还不知道靖文她们怎么劝动的程攸宁,但这个喜讯,也足以让她心情好了一天。中午还有兴致去找序瑜、钟琪和孟小蔓几个凑布票,哥哥明天就和岩菲领证,她想着凑三尺布票,买块布和一床毯子,添做俩人新婚的贺礼。
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平静的一天,危险已然在悄悄来临。
第二天清晨,爱立刚刚收拾好,准备去单位,就听到巷子里乱糟糟的,还奇怪着怎么了,很快就听到自家院门被拍的震天响,忙出声问道:“谁啊?”
“别废话,快开门!快开门!”
爱立把门拉开了一道小缝,门后还有一道铁链,就看见门口正围着七八个半大的少年,穿着绿军装,手臂上带着“红卫兵”袖章,面上佯装镇定地道:“同志,咱们好好说吧,我们犯了什么错,你们要来我家?我爱人的爸爸妈妈都是在援朝战场上牺牲的烈士,当时副省长曾湘秀都特地来家里慰问过,你们可不能偏听偏信,往我们家泼脏水。”
听到是“红五类”中的革命烈士家庭,少年们踟蹰了一下,领头的高个少年,降了半调道:“接到通知,说你家藏匿了违法书籍。”
“这是绝对没有的事。”
高个少年道:“不管有没有,我们都得查一下!你快开门!”
爱立紧紧抵着门,并不让步,她知道这门一开,家里给他们翻得乱七八糟都是小事,要是随意打砸或者顺手牵羊的,事后也压根找不到人说理去。
高个少年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我们只是按规矩来查看一下,不想伤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威胁之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