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那丝竹渐渐地沉寂,众人方才如梦初醒,对着空无一人的戏台哄然叫好,那声响直把这戏台子都要掀翻。
杨幺一时忘情,松开扶着张报辰后脑的双手,击掌叫好,却没察觉张报辰不知何时松开了抓着她两脚的双手,身子顿时后仰,眼见得手足乱挥要跌下地来,受那踩踏之灾,
所幸张报辰猛地回过神来,反手抓住杨幺的衣服,一把扯到身侧,可巧杨幺的身子不知为何似被人托了一下,又与身旁的人挨挨挤挤地,居然也有惊无险地稳住了。
两人均是惊得面无人色,相顾失言,半晌作不得声。此时下一段的武戏《关大爷单刀会》又开了啰,两人却再无心思观看,一起挤出了人群。
杨幺惊魂方定,吐了口气,看着张报辰尤有些痴呆的脸色,骂道:“也不见你击掌叫好,怎就敢松了手?”
张报辰费力想了半晌,方吞吞吐吐的说道:“那姐姐一出来,就好象和我心里的什么地方一撞,合在了一起,浑身都妥贴了起来,汗孔儿只往外面冒热气!全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了!”
杨幺听得目瞪口呆,啐道:“你也和着你三姐一样疯魔了?那不过是在作戏呢!”
张报辰却一声不吭,不知在何处神游,忽地张嘴念道:“情切切不知所起,意浓浓一往而深……”
从一个十一二岁小男孩的嘴里听到这句话,杨幺顿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又听张报辰正色问道:“杨家妹子,你可明白这句话?”
我不明白!杨幺在心里大吼一声,狠不得一巴掌给他一个清醒,忍了又忍,嘴上试探道:“你明白?”
张报辰又沉默半晌,方回道:“若是再有方才那合了心的知觉,便是有些懂意思了。”说罢竟自顾自向村外走去。
疯了,完全疯了!杨幺摇摇头,追在张报辰身后,见他沉着脸,眉间似有忧色,以往那般纯正平直之色似乎褪色了许多。
张家的希望,长房的小四儿因为一场未成形的《还魂记》在十一岁的那年摆脱了稚嫩,迈入了青春期。
不知幸或是不幸,此时,在张报辰的身边不是能以叱责将他拖回正途的父母长辈,也不是能引导他向平常男人发展的兄长,甚至不是能将这种疯癫经验与他分享的三姐。
在张报辰身边的是杨幺,是一个在他单纯的生活中取得了仅次于家人、家族的地位,在可预见的将来,会将这种地位保持下去的同为十一岁的女孩。
但是,可以断言的是,这个女孩里成年女性的灵魂,当时已经很悲观地预见到这个男孩极为坎坷的感情生活。并且,她没有阻止。或者说,她认为阻止不了。
杨幺站在杨家村附近的岔路口,目送张报辰小小的身影远去后,默默矗立了许久。
她很确定地认为,如果没有意外,张报辰和他三姐一样,喜欢上了一个不能喜欢的人。
姐弟恋不是重点,重点是,张报辰不是张报阳,那美人也不是杨岳,没有时间和机会让他们再次见面,而少年的痴狂总是会事情超出人们的想象。
杨幺很喜欢张报辰,也很想治好自己的毛病,所以,她不喜欢现在发生超常规的事情。
所以,当杨幺一把推开院门,走进自家的堂屋里,却看到一个眉目如画,却英气勃勃的眼熟男子正与杨岳谈笑风生时,第一个反应就是,扑上去替张报辰小朋友抽他一耳光!丫的,叫你欺骗纯洁少男的感情!
“是幺妹么?!”正愣神间,完全被杨幺忽视的另一个青年男子跨上一步,曲身蹲在杨幺的面前,喜不自胜地说道:“我是二哥,二哥杨相!”
杨幺面无表情,那人妖自然是自家二哥领回来的,就说呢,省城里的大角儿怎么过好好的日子不过,跑这乡下地方来唱戏了,唱的还是新戏,若不是有咱二哥这样的面子,张报辰的初恋不定要推后多少年。
“他是你什么人?”杨幺指着人妖问着自称为二哥的人。
就算是从没见过杨幺的杨相,也能从她的眼神中读出,“如果敢说是朋友你就死定了”的意思,不由得在杨幺与人妖间左顾右盼,眼见得自家三弟只在一边捧着肚子狂笑,全无解围之意,头回见面的小妹妹却越来越有翻脸的迹象,也顾不得客人脸上的表情,一狠心,一咬牙,扭头闭眼说道:“不认识!”
杨幺哼了一声,斜眼睨着人妖,只见他卸了浓妆的脸在灯光下越发莹润如玉,身姿挺拨,头顶却是一顶黄木道冠,身穿广袖青罗道袍,台上的蛾眉凤目换成了此时仙风道骨,就算是白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仍是嘴角含笑,风流意态真是挡也挡不住!
杨幺见得如此美人,总是打骂都舍不得,心里越发堵了一口气,冲着杨相吼了一句:“不认识就不要带回家,当心被骗!”摔手就回了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