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即将转过午夜零点,浴室响彻已久的水声停了下来,裴楠半睡半醒间被郑书昀抱出浴缸,仿佛生活不能自理般任由对方用大浴巾裹住湿淋淋的身体,为他擦拭,好似默认了郑书昀作为罪魁祸首,理应承担一切善后工作。
尽管这次,是他自己亲手点燃了雪山下的岩浆。
事实上,比起前一次按着他翻来覆去做到后半夜,郑书昀今天克制了许多。但他还是感到精疲力尽,甚至连抬手拂去溅到唇边的水珠的力气都没有,只在郑书昀抱他回卧室的时候,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唇。
由于正困倦地半合着眼,大脑也尚处于昏沉阶段,他并未留意头顶男人垂眸看他时,喉结过于急促的滚动,以及忽然加快的脚步。
将人稳稳放到床上,盖上毯子后,郑书昀便直接去了浴室,冲了个并不短暂的澡。
回来的时候,见床上的人侧躺着,一条缀着星点痕迹的光裸长腿就这样压过毯子,暴露在空气当中,微红鼻尖轻轻抵在枕头上,似乎还透着水雾的疏懒目光穿过浓密的睫毛,斜扫到他脸上,意味不明。
郑书昀眸色暗了暗,不动声色错开视线,弯腰捞起睡衣套在身上,继而背对着裴楠坐下,缓缓扣紧纽扣,随手拿起一旁被冷落已久的书,靠在床头就着夜灯继续阅读。
保持仰视的角度,裴楠依旧望着郑书昀凌厉的下颌线。
由于刚才在床上哭得太厉害,导致眼眶的酸胀一路蔓延至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膝盖在床单上磨久了,也还在隐隐作痛,裴楠此刻根本难以入眠,见郑书昀做完就回归那副沉默寡言的冷淡模样,心里更是没来由窝火。
他用泛红的膝盖顶了顶郑书昀的腿,声线绵软地问:“你在看什么?”
郑书昀停在一页过久的手指动了动,捏着鼻梁道:“金融方面的书。”
裴楠道:“我也想学,念给我听。”
郑书昀神色微顿,又听到裴楠催促“快点”,意识到对方是在无意识地撒娇,便说了句“好”,对于这个听似无端的要求,语气亦是无缘由的纵容。
郑书昀本就生来一把好嗓子,念英文的时候声线尤为低沉磁性,有种细微的颗粒感,如同深夜电台,将枯燥乏味的理论读得如同故事般动听。
不过,专业书籍到底不比小说杂谈,很多名词实在过于生涩难懂,逐渐在裴楠脑中形成一团越来越膨胀的睡意。
郑书昀看著书上的文字,余光却长久落在裴楠脸上,看那睫毛撒在下眼睑的阴影逐渐拉长,直到眼皮中央最后一点颤巍巍的缝隙彻底合拢。
他轻轻合上书,贴着裴楠躺下,刚把人抱进怀里,就看到对方再度缓缓睁开眼睛。
郑书昀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裴楠的后颈,低声问:“还不想睡?”
裴楠将额头贴在郑书昀的肩膀上,闷闷道:“其实,我还是挺担心的,万一我们的事情被我妈发现了怎么办,她最宝贝你了,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
郑书昀哑然失笑,抚着裴楠散在颈侧的头发纠正道:“顾阿姨最爱的人永远是你。”
大概气场使然,郑书昀的声音总是充满绝对的理性,穿透耳膜的瞬间,如同沉缓的大提琴音,让人难免下意识产生信服,但裴楠这次却并未盲从,坚持己见道:“你根本不知道,自从你搬到我家对门之后,我爸妈每天是怎么在我面前夸你的,夸就算了,还要见缝插针地拉踩我,就好像我什么都不如你一样。”
郑书昀闻言,眼底掠过惊诧,而后略微眯起眼道:“这就是你以前讨厌我的原因?”
裴楠不满地仰起头道:“别说的好像只有我看你不爽一样,你要是态度好点儿,兴许咱俩的关系还不至于闹那么僵。”
郑书昀闻言,眼中骤然闪过无数复杂的神情,最终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道:“嗯,你说得对,我不该刻意和你保持距离。”
裴楠将郑书昀所言视作马后炮行径,不以为意地哼哼了两声。
然而,郑书昀虽用了“刻意”二字,却与裴楠所理解的含义截然不同。
他并非是因为排斥裴楠才疏远对方,相反,他是在接收到裴楠莫名的敌意后,才决定一再避让,退到刚刚好的距离。
他不想让裴楠再对他产生更多的厌恶,甚至剥夺他默默注视对方的权利。
不过,就算如今终于得知了一切隔阂的开端,他也并不后悔曲折漫长的前路,在能将裴楠正大光明拥入怀中的当下,倘若他和裴楠换一个有别于“水火难容”的初始关系,一切便会犹如蝴蝶振翅,扰乱轨迹,通往一个未知的方向。
他怕那样反而得不到现在这个结果。
在有关裴楠的任何事情上,他都过分谨小慎微。
“所以,我还有个特别好奇的事情。”须臾的沉默后,裴楠忽然道,“郑书昀,你到底为什么要喜欢我?”
他虽不是妄自菲薄之人,对自己各方面条件还算充满信心,但也有点自知之明——目前他能找到的,和郑书昀相称的地方,除了身体,似乎再无其他。
他这样发问,心中反倒有些不是滋味,却忽然感觉一阵热息漫入耳道,随即听见上方响起低得仿佛要融化进耳膜的声音:“喜欢有你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