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沽雪的手很好看,是一双一看就十分巧、十分劲的手。他的手也很稳,握剑的时候很稳,给上头写笺子的时候很稳,往别人脑后系面巾的时候也很稳。手很稳但是心不稳,李沽雪想,要了亲命了他是在跟我撒娇吗?
温镜却收了神通,没再言语率先翻身攀上廊外的岩石。
岩石很陡,却不知是自然长成还是人为削成。几人的客房原本就已是五层,再往上攀,温镜深呼一口气,努力忽视脚下几乎是直上直下的峭壁,默默给自己洗脑:没事,你没有恐高你没有恐高。
再动作时他提起一口气上窜数丈,堪堪摸到山顶一宽阔处,掌上发力人一跃而上。
他单膝跪地在岩上隐匿身形,李沽雪尾随而至伏在他身边。说来也奇怪,李沽雪在他身侧,又没在他身前,往下看半点视线也没遮挡他的,温镜却莫名地松了口气。仿佛这山凭空矮了几十丈,怎么往下看都不再那么令人窒息。温镜一边平复心跳一边继续给自己洗脑,easyeasy,你现在看他哪哪都顺眼,这是吊桥效应。
忽然他听见李沽雪在一旁闷闷道:“阿月,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温镜有些莫名,疑问地看过去。
他的眼神坦荡,神情清白,黑灯瞎火又被蒙了大半张脸,按说应当全然看不出美丑,可李沽雪就是觉着他美,就是凭白被这张脸孔、这种眼神摄得心意飘忽,七上八下地没个着落。
真奇怪,分别日久,他很少为他牵肠挂肚,甚至很少想起他,为何这一旦见了面眼睛就再难从他身上移开。李沽雪纳罕地想,自己是怎么狠下心来决定再也不见他的呢?
又是怎样的因缘际会重又遇见了他?李沽雪心中一时不知是庆幸更多还是愧疚更多,他觉得自己好像话本里吃干抹净拍屁股就走的负心郎。
不对,他没吃。
嗯…倘若吃的话…
李沽雪忽然不敢再多看身旁的青年哪怕一眼。
温镜则满头问号,搞什么?挑起一个问题然后闭嘴发呆是什么意思?他手肘捣了李沽雪一把,示意他有话快说。他的神情太过坦荡,李沽雪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不问问我这几个月都去哪儿了?”
温镜莫名其妙:“不是回师门了?”
…是,是回师门了,可是…李沽雪忐忑地想,你就不问我为何没来扬州吗。就算按他拿来作幌子的两仪门,两仪门在太乙峰,扬州此去两千里,快马加鞭四个月够走五个来回,你不问问我是什么事情耽搁了这么久吗?一季不来,一年不来,会不会一辈子都不来?
然而这话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作答,又期待别人问什么。
李沽雪仿佛是个久旱逢甘霖的田舍翁,盼了月余的救命雨水从天而落,洋洋洒洒雨幕千层,他本该回转家去,松花酿酒,欣然凭窗说丰年,可他就是忍不住愣在雨地里,一任狂风骤雨拍打在身上,兜头淋了个透心凉。
温镜忽然问:“你是说我该问问你打算何时来扬州寻我么?”
李沽雪五味杂陈地点头,温镜撇过脸憋出一句:“随你。”
他浑然未察觉身旁之人的僵硬,心里是另一番心思。嗐,就还是挺害羞的,搞得好像谁有多盼着他来似的,再说温镜自己又不是没长腿,李沽雪不来白玉楼他不会去两仪门吗。两个男人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嗯…温镜脸藏在面巾后面嘴角一弯,就还挺有意思的,没看出来李沽雪一副大爷样还爱搞这些小情小爱你来我往的把戏,温镜决定发扬风格,舍命陪君子。
他轻快地在李沽雪后颈一拍:“要谈情说爱回去再说,这大冷天也不怕吹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