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我没有掐痛你;倒是你那么叫嚷使我难受。”他一边小心翼翼的亲着女儿,一边咬着她耳朵:“花的钱不止这些呢,咱们得瞒着他,要不然他会生气的。”
老人的牺牲精神简直无穷无尽,使欧也纳楞住了,只能不胜钦佩的望着他。那种天真的钦佩在青年人心中就是有信仰的表现。
他叫道:“我决不辜负你们。”
“噢,欧也纳,你说的好,”特…纽沁根太太亲了亲他的额角。
高老头道:“他为了你,拒绝了秦伊番小姐和她的几百万家私。是的,那姑娘是爱你的;现在她哥哥一死,她就和克莱窗斯一样有钱了②。”
拉斯蒂涅道:“呢!提这个做什么!”
“欧也纳,”但斐纳凑着他的耳朵说,“今晚上我还觉得美中不足。可是我多爱你,永远爱你!”
高老头叫道:“你们出嫁到现在,今天是我最快乐的日子了。好天爷要我受多少苦都可以,只要不是你们教我受的。将来我会想到;今年二月里我有过一次幸福,那是别人一辈子都没有的。你瞧我啊,但斐纳:”他又对欧也纳说:“你瞧她多美!你有没有碰到过有她那样好看的皮色,小小的酒窝的女人?没有,是不是?嗯,这个美人儿是我生出来的呀。从今以后,你绘了她幸福,她还要漂亮呢。欧也纳,你如果要我的那份儿天堂,我给你就是,我可以进地狱。吃饭吧,吃饭吧,”他嚷着,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网,一切都是咱们的了。”
“可怜的父亲!”
“我的儿啊,”他起来向她走去,捧着她的头亲她的头发,“你不知道要我快乐多么容易!只要不时来看我一下,我老是在上面,你走一步路就到啦。你得答应我。”
“是的,亲爱的父亲。”
“再说一遍。”
“是的,好爸爸。”
“行啦行啦,由我的性子,会教你说上一百遍。咱们吃饭吧。”
整个黄昏大家象小孩子一样闹着玩儿,高老头的疯癫也不下于他们俩。他躺在女儿脚下,亲她的脚,老半天钉着她的眼睛,把脑袋在她衣衫上厮磨;总之他象一个极年轻极温柔的情人一样风魔。
“你瞧,”但斐纳对欧也纳道,“我们和父亲在一起,就得整个儿绘他。有时的确麻烦得很。”
这句话是一切忘恩负义的根源,可是欧也纳已经几次三香妒忌老人,也就不能责备她了。他向四下里望了望,问:
“屋子什么时候收拾完呢?今晚我们还得分手么?”
“是的。明儿你来陪我吃饭,”她对他使了个眼色。“那是意大利剧院上演的日子。
高老头道:“那么我去买楼下的座儿。”
时间已经到半夜。特…纽沁根太太的车早已等着。高老头和大学生回到伏盖家,一路谈着但斐纳,越谈越上劲,两股强烈的热情在那里互相比赛。欧也纳看得很清楚,父爱绝对不受个人利害的珐污,父爱的持久不变和广大无边,远过于情人的爱。在父亲心目中,偶像永远纯洁,美丽,过去的一切,将来的一切,都能加强他的崇拜。他们回家发见伏盖太太呆在壁炉旁边,在西尔维和克利斯朵夫之间。老房东坐在那儿,好比玛里于斯坐在迎太基的废墟之上。③她一边对西尔维诉苦,一边等待两个硕果仅存的房客。虽然拜仑把泰斯④的怨叹描写得很美,以深刻和真实而论,远远不及伏盖太太的怨叹呢。
“明儿早上只要预备三杯咖啡了,西尔维!屋子里荒荒凉凉的,怎么不伤心?没有了房客还象什么生活!公寓里的人…下子全跑光了。生活就靠那些衣食饭碗呀。我犯了什么天条要遭这样的飞来横祸呢?咱们的豆子和番薯都是预备二十个人吃的。想不到还要招警察上门!咱们只能尽吃番薯的了!只能把克利斯朵夫歇掉的了!”
克利斯朵夫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问了声:
“太太?”
“可怜的家伙!简直象条看家狗,”西尔维道。
“碰到这个淡月,大家都安顿好了,哪还有房客上门?真叫我急疯了。米旭诺那老妖精把波阿莱也给拐走了!她对他怎么的,居然叫他服服帖帖,象小狗般跟着就走?”
“哟!”西尔维侧了侧脑袋,“那些老姑娘自有一套鬼本领。”
“那个可怜的伏脱冷先生,他们说是苦役犯,嗳,西尔维,怎么说我还不信呢。象他那样快活的人,一个月喝十五法郎的葛洛莉亚,付账又从来不脱期!”——
①终身年金为特种长期存款,接年支息,待存款人故世质本金即没收,以利率较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