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母妃,何来女儿?”安吉当然不愿意引动母妃伤心,忙不迭的安慰她,“若是没有母妃做伴,女儿在这宫里还不知道要多么可怜!母妃您看灵仙皇姐,可不就是孤零零的?”
珍意夫人叹息道:“母妃也就养了你几年,之后要不是你自己能干,母妃早就交代在这宫里头了,哪儿又能护你什么?这一回,若不是母妃,若只你一个,你十一皇兄却要算计你做什么?”
“他一直都不安好心,兴许女儿没招他没惹他的他也会看女儿不顺眼呢?”对这个名义上是珍意夫人的养子实际上跟母女两个一点也不亲的皇兄,安吉一点都不喜欢,冷笑着道,“咱们不要提他了——就算没有他,灵仙皇姐的母妃名下可只有灵仙皇姐一个人,事情找上门时,还不是一样吗?”
珍意夫人想到霍氏的下场也不禁心惊,灵仙公主如今过的算不错,但那是因为她的驸马喜欢她,逆着伯父的意思上表请求尚了她,一直到现在待她也好。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灵仙一样有后福的。何况灵仙在宫里那些年,过得有多么落魄,珍意夫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而霍氏自己呢?死是肯定死了,但尸骨在哪儿,连灵仙公主都找不到或者说不堪找。
她静默无声,安吉公主也顿了片刻,咬了咬唇,道:“女儿看那卫长嬴并非奸猾之徒,所荐之人怕也不错,不如,索性就……”
“终身大事怎么能这样草率呢?”珍意夫人一听连忙阻拦道,“再说如今纪王太后的孝期还没过,咱们又不得你父皇喜欢,贸然去说,怕是不好。”
安吉公主抿了抿嘴,道:“十一皇兄有拿母妃做垡子以常年留京的意思,女儿想着皇后娘娘一定会欢喜早点打发女儿下降得远远的,好把母妃也带走、让十一皇兄得不着理由停留的。”皇后与贵妃不和,伊王倾向于贵妃,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地方。
“离开帝都倒也好,眼不见为净,只是你的终身大事……先前……”珍意夫人本想埋怨女儿去年在承娴郡主出阁的时候不该为了揣测临川公主有异而贸然帮卫长嬴,从而得罪清欣公主,且看这一回连去灵仙公主府都不被允许,一准是清欣公主反对、向顾皇后要求的。
否则顾皇后素有贤名,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的。
清欣公主既然记了安吉的仇,即使皇后不想给伊王往后有什么留都的理由,想把珍意母女打发出宫,没准也会顺便坑安吉一把好给自己的女儿出气。
不然如今哪里要这样愁烦呢?直接去跟皇后说明不想趟这混水,宁可叫安吉在纪王太后孝期一满就下降,只要人选不过分,皇后十有会准。有海内六阀在上头,云霞霍氏的嫡长子,年岁又跟清欣公主差了很多,顾皇后兴许就答应了呢?
但珍意夫人正要说时,转念想到自己失了宠,身子又不中用,说起来这些年来都是女儿在照顾她,自己这个做母妃的竟不能为女儿做什么,心里着实难受,也不忍心说安吉什么,沉吟了片刻,终究是难下决心,迟疑道,“或者咱们再等一等?”
安吉公主摇头,慎重道:“储君之争非同小可,咱们母女两个又不晓得内情和如今局势已经到了什么时候?父皇并不顾惜咱们,万一被牵累,全然没有指望。所以脱身宜早不宜迟!”
她垂下长睫,思索了片刻,咬牙道,“女儿决定赌一次,就这霍照玉!只是守孝之际不便提婚事却是个麻烦……可万一等到九月,距今尚有四个月……女儿却怕生变……横竖女儿也不得宠,父皇虽然不喜欢女儿,然也不至于为这么点事杀女。挨罚就挨罚罢!”
左右她名声够坏了,再加一条不知廉耻也没什么!
珍意夫人见女儿这么讲,慌忙道:“你等一等!万一这霍照玉人不好,或者他不想尚主,往后夫妇不和这可怎么办?”虽然说本朝的公主们不像阀阅世家之女那样守规矩,即使青年丧夫,不拘有无子女总归都是从一而终了。公主或丧夫或不喜驸马和离,常有再嫁的,然而再嫁想嫁好的,也得得宠才有这份体面。
似她们母女这样的……除了头一次下降可以有皇女的体面外,接下来这宫里的荣耀她们又能沾到什么呢?那些个名门望族的势力连帝后都忌惮三分,更遑论是她们?难道安吉这一嫁嫁得不好,回头去嫁庶民吗?
珍意夫人自己是奴婢出身,论起来早先没进宫时也是庶民,可却不希望自己的外孙们也归于庶民的行列——她太清楚庶民之与士族吃的亏了,在严格的士农工商制度之下,寻常庶民即使赚得家财万贯,也担当不起士族一时贪心。
何况安吉不得宠的事情,外头又不是没人知道。这一下降,往后子女前程可就全靠夫家了!夫家不成,正经金枝玉叶的名头也就能吓唬吓唬什么都不懂的黎庶罢了。遇见跋扈些的高门恶奴,指不定都要淘气!
安吉公主抿紧了唇,顿了片刻才道:“一辈子呢!谁还不能变一变?从前人不好,未必不能变好;从前不想尚主,过着过着也许就和好了呢?母妃,驸马那边,再坏也就是相敬如冰。然而不得宠如灵仙皇姐,下降之后也有一份产业陪嫁,驸马迎娶自也不敢怠慢皇女,往后关系再坏,至少咱们吃穿用度,不必再看人脸色、为点儿柴米也要费尽心计——咱们在这宫里这样过了十几年,总不至于一直不能否极泰来罢?天无绝人之路,依女儿看离了这宫闱,天地只有更大。”
“……”珍意夫人胸口急速的起伏着——安吉的婚事是母女两个命运的一次转折,十几年无宠,珍意夫人早就不指望复宠了,也因此,对女儿的婚事她上心极了,可她又没有上心的余地——命妇们虽然不是个个趋炎附势,然而也不耐烦与她这个失宠高位、重点是出身不高的妃子多罗嗦的,更不会向她介绍自己的子弟。
珍意夫人所知道的子弟景况那都是十几年前她还没失宠、安吉还小时候的了,那一批人如今子女比安吉也才小几岁而已。在这件事情上她根本就帮不到女儿,否则安吉也不会自己出面去托付给卫长嬴、这个她误打误撞帮了一把的年轻命妇。
半晌后,珍意夫人咬了咬牙,道:“莹儿既然要赌,那母妃也陪着你!你不必亲自去提这件事,女孩子家家的,父母俱在自己去说这个实在是太过为难你了。母妃替你去说!”
安吉公主一惊,随即急道:“不成,母妃您的身子……”珍意夫人早就被圣上忘记到九霄云外了,这些年来几次病得要死,圣上都没理会过,又哪里还有什么体面可以替女儿说话呢?只是安吉公主不忍心直言,所以拿了她的身体说嘴,但珍意夫人却拍着她的手,微微笑了起来:“傻孩子,就是因为母妃身子骨儿不中用了,所以盼望着你早日下降,好了却母妃的心愿呵!”
金桐院里,卫长嬴见着灵仙公主打发来送樱桃的人,来人很抱歉的告诉她安吉公主到底没能去灵仙公主府:“……闻说,是皇后娘娘拦阻了,咱们殿下担心特意问起或邀约会惹得皇后娘娘怀疑,故此就招待了清欣公主,旁的什么都没问。”
“这会可真是劳烦灵仙公主殿下了。”卫长嬴听说安吉公主没能去成灵仙公主府,而且还是被顾皇后阻拦的,心下微微一跳,但随即想到顾皇后纵然知道此事,即使不喜欢,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如今纪王、伊王双双留京,皇后烦那两位都来不及呢!那么识大体的皇后肯定不会在这眼节骨上生事。
何况自己帮安吉公主打探驸马人选这件事说出去也不算什么大事。
说了一通感激的话,打发了灵仙公主的下仆,卫长嬴凝眉思索良久,到底想不出旁的办法来与安吉公主联络,也不清楚宫中到底是个什么局势——思来想去没个头绪,乳母赵氏倒是抱着沈舒光过来了,说道:“今儿个是少夫人芳辰,婢子带小公子来给少夫人磕头。”
这日确实是卫长嬴的生辰,不过她现在忙忙碌碌的,加上上头有长辈、自己又戴着孝,也没功夫没心思庆贺,自己这边就让黄氏亲自下厨做了碗面,院子里的下仆俱过来磕头道贺,发点赏钱就是了。苏夫人及沈家各人倒都有心意送来,卫盛仙、卫郑音两个姑姑也没忘记,提前就说过。
闻说卫长嬴不打算设宴庆贺,两个做姑姑的晓得她一来忙,二来做媳妇不比做小姐,得看长辈的意思才能决定这日招待不招待人,也就知道这日不必打发子女或亲自来,就叫人送了份礼。所以这日金桐院里还是很安静的,没有特别庆贺的痕迹。
“他还这么小,哪儿会得行礼?”如今听赵氏这么讲,卫长嬴闻言不禁笑了起来,暂且把安吉公主的事情放到一旁,抬手示意赵氏把襁褓递过来,赵氏却抱着襁褓磕了几个头才给她,就算是沈舒光行礼了。
卫长嬴见她是讨巧,抿嘴一笑,也遂其心愿,示意琴歌一会再拿些钱赏她。接过襁褓就细看儿子,沈舒光这会是睡了才醒,精神正好。这时候的小孩子长得很快,比起才出生时皱巴巴的模样俨然是两个样子了:他睁着圆溜溜的乌黑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母亲,卫长嬴也满心怜爱的端详着他,才满月的小孩子皮肤白皙娇嫩,毫无瑕疵,小嘴微微嘟着,红艳艳的惹人怜爱,嘴角还拖了一丝口水的痕迹——卫长嬴拿帕子小心翼翼的给他擦了擦,绣着艳丽蔷薇花的帕子立刻把他对母亲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见他费力的低头想盯住帕子,卫长嬴忙又把帕子提到他跟前让他看……过了会儿沈舒光又不爱看帕子了,黄氏就提醒:“小公子还小,如今看不远,少夫人拿鲜艳的东西放近些,看看小公子喜欢什么?”
如此逗弄了他一番,沈舒光太小,没多久就露出疲乏之色。卫长嬴在他颊上亲了亲,交给赵氏,低声叮嘱她好生伺候。
辰光就这么过去了,卫长嬴也没太把这日放在心上,不意到了傍晚的时候,苏夫人跟前的满楼忽然满面笑容的过来,先问了卫长嬴和沈舒光安,得知一切都好,就笑着说道:“婢子给三少夫人带了个好消息来,夫人可是跟婢子说,单这消息,婢子跑个腿,三少夫人一准亏待不了婢子的。”
卫长嬴见她这么说就知道一定是好消息,而且从苏夫人那边来……心念一转,就试探着问:“可是与夫君有关吗?”
满楼一拍手,笑着道:“三少夫人这样精明,婢子真真是想卖个关子都不成!”
卫长嬴喜出望外的问:“是什么好消息?”她正想着莫不是沈藏锋要先回来一次?若就直接说沈藏锋要回来,有苏鱼舞、裴忾在季宅养伤的经历,她肯定要担心的。
但满楼这么高兴,还说了苏夫人打趣的话,沈藏锋一准没事。
果然满楼笑着说:“三公子远在西凉,也惦记着三少夫人您的生辰呢!派人带了信与东西给您。来人紧赶慢赶的掐着日子,好歹在今儿个赶进了城!如今婢子就是把信和东西都给您带来了!您说这是不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