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王用一只手抬起阿狸的下巴,望着她忽闪的双眼问:“阿郦,你可知他真正的死因?”
阿狸瞪大眼睛反问:“这是何意?难道历帝他不是因为胸痹而崩逝的?”
容王仔细观察着阿狸的表情,“我听说沛国宫中扫除了一批细作,有人招供,说自己毒害了历帝。”
阿狸摇了摇头,淡然道:“太医最后的诊断确是胸痹之症。若是毒杀,历帝知道我的血能解百毒,他若真是中了毒,只要喝几口我的血,便能痊愈!他崩逝的那一日,我一直在他身边,那绝不是中毒而亡。无论如何,他走了,我才算是解脱了……”
容王对阿狸的反应十分满意,只赶紧岔开了话题:“我远在辰国,也许我的消息有误……我们既然在这寺中,今日先拜过神明,之后我便带你离开这里,回辰国宫中。”
阿狸道:“阿兄,我在沛国王宫里早就被束缚够了!今日拜完神,我就回客栈去好了。”
楚容笑着说:“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永福客栈你不用回去了,我已经把你的行囊都带来了。这样吧,有一处别苑倒是可以安置你。我也知道你性子清冷,不喜欢人多,那里清净,你应该会喜欢。”
阿狸点头:“只要不去宫中,其它但凭阿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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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随着容王来到寺中正殿,发现中间立着三座神像,最中间的一座女神像,竟然和自己的面目有几分相似,正疑惑间,容王拉着她双双伏跪在蒲团上,旁边的主持师太为两人分别递上三炷香。
阿狸仿照着容王的样子,双手合十,俯身叩首,冲着三尊神像分别叩拜了三次,又依次给诸神上了香。两人起身,容王端正了一下衣袍,拉起阿狸,带着她出了寺院,外面早有一队人马等候,有宦官上前伺候着两人入了车轿内,楚容问阿狸:“你可知你刚刚所拜的三位神尊是谁?”
阿狸摇了摇头。
容王说:“这三位神尊传说中专司夙昔、今朝、与未来。中间的那位女神是主神,司‘今朝’。两边两位男神,一位掌管过往,一位掌管将来。这三位神明掌管的是人的一生。”
阿狸似有领悟,她说:“可世人一爱回首往事,二喜憧憬未来,也许最不懂得便是珍惜当下……这今朝女神,恐怕永远停不下来,她要忙着把每一个明日变做今日,又要继续把每一个今日变做昨日。人的一生也许就在这种忙碌中匆匆而过了,到了最后并不知道自己都忙了些什么。”
容王笑道:“你一向聪慧,这些道理,我自是不必说透。你就都能明白……阿郦,你也应该珍惜当下。昨日之事已成往昔,明日之事将至未至,其实你能把握的也只有今朝。留在辰国吧,这里仍然还是你的家。”
阿狸猝然忆起历帝为她唱的那首歌谣——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没想到,用计毒害了阿历的人,此刻却对她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阿狸一时间思绪万千,眼中隐隐有了泪光,她似是喃喃自语般道:“曾经我总想着未来,觉得自己当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明日能更美好,可我在拼命追逐未来的过程里,失去了太多,若是有人今日再来问我,我不一定会再做当初的选择,我其实是个无比懦弱的人……”
容王轻轻将阿狸拥入怀中,用手摩挲着她的头发,对她说:“阿郦,你不是懦弱。你只是总在考虑那些根本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我记得我头一次见你,你晕倒在地,我上前去将你扶起,那惊鸿一瞥使我难忘,我第一眼看到你,便发觉你和这神像上的女神格外神似。那也是我初次为你心动。后来,你逐渐展露各种才能,帮扶我和父王将辰国日益壮大,我对你爱慕愈深,可惜那时我也太年轻,总在担心和你在一起以后的诸多麻烦,所以我刻意保持了距离,但我这样做,最终的结果就是我反而错过了你。其实你和我一样,做什么事都总是在瞻前顾后,我们这样的人,大概这一生都无法真正领会什么叫‘义无反顾’……”
阿狸此行发了重愿要来毒害楚容,她为此做了十足的准备——和小宝的分别,和瑞反目,她甚至想到了也许她必须要背叛自己的心委身于楚容,才能真正找到机会下毒。可她唯一就是没有想到,楚容会如此了解她。而反过来,她却是头一次了解楚容,而这种深刻了解几乎没有花费她太多功夫就完成了——她发现他俩其实是十分相似之人。而她也从未像此刻一样,真正看清和了解过自己。
容王抬起阿狸的下巴,双眸中闪动着无数情意:“阿郦……”,他轻唤她,试探得吻上了她的嘴唇,阿狸不停在颤抖,但似乎没有特别推拒,楚容心中一喜,他的吻深入进去,可阿狸这时用力推开了他,颤抖着声音说:“阿兄,我其实一直只拿你当作哥哥,我……”
楚容压抑下心中的渴望,他放开阿狸,笑着对她说:“阿郦,别这么快拒绝。今日是我有些急躁了……我只是感叹自己已经错失了你十几年,你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勉强你。但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阿狸只咬着嘴唇,垂首低声说了一个几不可闻的“嗯”字。楚容拉起阿狸的手,就这么一路握着,到了别苑。
楚容一向风雅,各处别苑的修造都尽量避免穷奢极欲的布置,而尽量采用清雅脱俗的风格。此处别苑仍旧是竹林中的一栋竹屋,四周翠竹环绕,风动林响,飒飒沥沥。
竹屋建造在高山崖顶略下首处,乃是两层的一座竹楼,与清阳山上的那处竹苑十分相似,只是没有了潭水。若是举步上到山顶极目远眺,能看到重峦叠嶂的山景。群山脚下,一条碧色河流被起伏交错的山峦遮挡,时隐时现,蜿蜒而去。
阿狸走进院子,观察了一番,这院落并不大,也是白石子路面,鹅卵石小径,一道圆形的竹墙既厚且高,估计倒不是为了防阿狸逃走,而最初是为了防止有人会向里面窥探而如此修建的,但此刻,这道高墙也实实在在地阻挡了阿狸想要翻墙逃遁的心思。
容王将阿狸的包袱交给侍女,随队而来的半队侍女仆从侍卫也都直接留下看护竹屋,照料阿狸。楚容当着侍从护卫的面,恢复了对自己的尊称,他对阿狸说:“朕宫中还有些事情,处理完过几日,朕再来看你!”
阿狸点了点头——原来容王也效仿历帝,改称自己“皇帝”和“朕”了。楚容带着剩下一半人马,随着车轿走了。侍女走过来服侍阿狸进到竹屋内,里面依旧有一道匾额,写着“翠居”二字。
阿狸挥了挥手,让侍女都先下去了。她低头看自己的手心,那上面几道红痕,都是刚才紧握着双拳时指甲狠掐入肉中留下的。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做好了各种准备,不择手段也要刺杀南宫楚容?显然刚才还什么都没发生,她就觉得自己几近崩溃,想要赶紧逃走了。
她想起凤丽熙,她毒死泰浩,是不是需要更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