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再次来临,沛国的卤薄又奏着礼乐浩浩荡荡前往清阳山,这一次,仪仗中多了几张面孔和一驾车轿。
历王新宠信的幕僚秦禹、阿松骑在马上,棋侍诏璃儿跟在他俩旁边。新添的一辆车轿里坐着的,是新婚不久的瑞亲王和她的王妃明华。
以瑞的性情,他是不愿意拘在这狭小的车轿中的,骑着骏马策马扬鞭才是他轩辕瑞。但是明华那央求的语气和期盼的眼神他不忍拒绝,谁让他洞房那一夜醉的一塌糊涂,让新娘子独守空房了呢。
但真正妥协留在了车轿中的瑞却倍感束手束脚,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不是这车轿让他倍感束缚压抑,而是此刻硬要依偎在他怀中,靠着他肩膀说话的明华和这场政治联姻。王兄让他迎娶明华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那还是旧年秋冬交替之际,他正在为自己伤心,对阿狸的恨意折磨着他,他觉得这辈子除了阿狸,他娶谁都一样,同时他也觉得谁他都愿意娶,只要那个人不是阿狸。
瑞想着自己的心事,对明华跟他前面说了什么完全没听见,直到她听到明华嘴里吐出阿狸的名字他才回过了神,明华边笑边娇嗔道:“那位叫阿狸的神使,如今可是在宫中?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与她一见。我记得上一次见到她,你还骗我,说她是你的婢女,我当时就知道你在扯谎。如今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我看你这个谎话不攻自破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瑞最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阿狸的事情,更不愿再回想起当年清阳山上初遇她时的一切。他有些恼怒非常不客气的道:“当年我知她是神使,自然不能轻易将她交给别国!你如今若是反过来计较那一点谎言,格局未免小了些!!”
明华听瑞语气如此激烈,稍微愣了愣,十分委屈,赶紧弥补道:“我哪里计较那一点谎言了,只不过调侃于你罢了。你若是不高兴,我以后不提便是。只是这位神使阿狸,已经在沛国数年,我好奇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可否安排我见一见她?”
瑞皱了皱眉头,侧低着一张怒脸对明华说:“众人都说她是神使,但我看她来历不明,身份可疑,怀着个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来到我沛国,也不知有什么目的。她表面看上去清纯无辜,但实则是个心思深沉让然摸不透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你见她做什么?”
明华又道:“我听很多人说,这位阿狸姑娘,就是先王后南宫郦,说起来这南宫郦还是我的王姐,但我那时还小,在宫中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位王姐,我幼时竟然从未见过她?我五岁起便过目不忘了,要是见过,我肯定能记得。”
瑞听到明华又和其他人一般,非要把阿狸和南宫郦扯到一块儿,更加生气,也更加不客气的评议说:“她虽与我王嫂长得相似,但她为人却远不如我王嫂!我王兄许是受她容貌蛊惑,才赐她住在缀云殿,但她若真是我王嫂,我王兄怎么会不宣布他的王后魂归?缀云殿是我王嫂的旧居,除了我王嫂,我不觉得任何人配住在那里!你以后也休要再将这神使阿狸与我王嫂比在一处!她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明华听得呆了,默默离开一直没有环抱着她的这一弯臂膀,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开始又羡慕又嫉妒起这个已经离世的王姐南宫郦来。她想起自己在辰国慢慢长大的那些年,她是宫中最出众的一位公主,不仅容貌生得无比娇美,还聪明过人,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人人都会夸她赞她,所以她骄傲自信,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得上自己。可后来她慢慢发现,无论她怎么美貌,怎么天资聪颖,似乎在父兄的口中心中,曾经还有一位比她更美貌更聪颖的王姐,因为曾经有这位王姐,辰国才在十几年间迅速崛起了。父兄谈起这位王姐时候的神情,就和此刻她的夫君一样。
好在南宫郦已经死了,好在阿狸不是南宫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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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阳山行宫中,历王屏退左右,唤来秦禹和阿狸密谈。分析各国局势。
秦禹道:“如今祁国、辛国、与闽国都自顾不暇。辛国正内乱,汗位更迭不休。祁王周旋在纪、宋、辰三国之间,已经是心力交瘁。而闽王已经崩逝,太子永彦继位不久,就遇到奴隶反叛,正在努力镇压。辰宋两国暂时仍在联盟,但都在摩拳擦掌,我看辰国恐怕会趁乱进犯闽国。而宋国会向北,先夺回曾经失去的城池。纪国的熠王也在蠢蠢欲动,他动了攻打祁国的心思,希望能够收复百年前流失的这一部分土地,而且如果祁国不能归顺,在宋国的那数座城池想要保住也要担忧后方的祁国会不会突然发难。草民在想,沛国目前首要,应先助纪国将祁国拢入其版图。稳住了后方,才能进一步辖制宋国夺回城池。至于辰王要去搅和闽国,不如等他们两败俱伤,沛国再得渔翁之利。”
历王道:“秦先生与本王所思所谋一样。来年你便去纪国,协助本王处理此事吧。但这沛国内部也要整治。如今宫中毒案凶犯未彻底扫清,但查处此案时,本王渐觉近年来沛国人才凋零,可用之人越来越少,朝廷之中贪腐无为之辈渐增,在朝中任要职者皆为王亲贵眷,世袭往替,又彼此联姻,关系错综纠缠,这些问题若是不解决,本王想做些什么事情都处处掣肘。”
秦禹还在思考怎么回答历王这个问题,阿狸先开口说:“陛下何不开科举?广纳天下寒门子弟也入朝为官?此前陛下也提拔民间人才,但采用的是察举制与征辟制,并不准许怀牒自试,但这中间舞弊丛生,所选人才不一定是真正的人才,又极其容易结党营私。恕臣直言,早年陛下雷霆手段,登基嗣位,王亲贵族子弟各个颠沛流离,朝中与众亲贵沾亲带故者众多,但经过这十几年,也已经被扫除了一大半,如今贵族和权臣多贪图闲散度日,世袭爵位者世代享用封地俸禄,只求无功无过,早已经没有再往前冲的拼劲儿和动力了。但寒门子弟若是能加官晋爵,无分文官武官,就算为了自己一世荣华也必将为陛下极尽所能效力。”
秦禹和历王都点了点头,历王突然笑着说:“本王回素京后第一件事,便就去研究细节,推行科举,务必从寒门中多选拔出一些如秦先生这般的人才。”
秦禹又拱手道:“草民还有一事,需历王定夺。”
历王说:“秦先生请讲。”
秦禹道:“臣知晓纪国宫中有一至宝,传闻得此宝者得天下,此宝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一只黑色红纹的匣子,只是因为从来无人能打开,所以并不知其中是何宝物?若想让熠王与太后越氏舍此宝,唯有让阿狸出面相助,治愈熠王的眼疾做为交换。草民想垦请陛下准允阿狸之后与臣同行,前往纪国。此事事关重大,需历王衡量定夺。”
历王想起阿狸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黑色红纹的匣子,不免将询问的眼光投向阿狸。阿狸拱手道:“陛下,臣愿往。只是……”
“只是什么,你但说无妨。”
“只是,此匣中宝器,不是凡人可以操控。故而即便拿回来了,可能也只是个摆设……”
历王看着阿狸问:“你也操控不得?”
阿狸咬了咬唇说,“不瞒陛下,一人只能操控一只宝匣,臣已经操控了一只,如今操控不了另一只了。但臣有一个猜测,明日臣便上天机阁去问问紫霄道长,确认一下这个猜测。确认好了,再回来禀告陛下。”
历王想了想,点头道:“若是此匣真能为我所用,等此次拜山仪式结束,回到素京后,秦禹阿松便可启程去纪国,只是阿狸还是留在沛国。只需准备好血药,交给秦禹,让他带去纪国便好。你无需亲自去。”
阿狸拱手回禀道:“臣恐怕还是得和义兄他们一道儿去一趟,光换回这宝匣,没有开启匣子的‘钥匙’,这匣子也没什么用。臣自己那只匣子中的宝器如今也在熠王手中,要去极北之地取得这钥匙,臣需要先去问熠王取回宝器。”
历王沉吟了片刻,终于说:“那我让宗穆与你们一道去纪国吧。今日先商议到这里。秦禹先退下,我还有话与神使讲。”
秦禹施礼告辞,历王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孩儿已经一岁多了,一直还未有名字。你可有想好给他取什么名字?”
阿狸想起自己出生后三天,就再未谋面的孩儿,悲从中来,换上母亲的口吻,悠悠地问:“他……可开口讲过话?”
历王说:“此子奇特,既不哭闹,也没有讲过话。安静得不像个婴孩儿。”
她又问:“他身体可还康健?我给他缝制的衣物,陛下可让奶母都给他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