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叶青水在电视上看见过他忙碌的身影,当时他已经是身居高位的zf要员,身上满满当当的荣誉头衔,民间传闻他雷厉风行、心胸狭窄,得罪过他的人无一不是下场凄惨。
当年吐过他一口痰,侮辱过他的红旗县县委书记,八十年代的时候就全家锒铛入狱,当夜食物中毒暴毙在监狱里。
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叶清水每每想到这些只觉得后背有点凉。她以前自以为爱过他美好的品质,但却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他这个人。
叶青水抬眼,看到祖母佝偻的腰。
叶阿婆挺直了一辈子的腰,这会儿挺不直了。她很要强,要强了一辈子,最后折在孙女的亲事上。现在外面谣言纷纷,叶阿婆用她在大队的威信,强行堵住了那些伤人的流言。
外边的人是怎么传的,叶青水心里大致有点数:首都来的文化人,怎么可能看得上穷沟沟里的女人?这就跟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似的,叫人大跌眼镜、扼腕痛惜。
上辈子结婚的那段日子的甜蜜,都抵不过周围人嗤笑的眼神。叶青水的腰从此再也没有挺直起来过,离婚后那种愧疚和自卑才缓和了,她才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空。
叶青水每每想起这个就不禁感叹:往事不堪回首,那个自卑怂包的叶青水,已经死在上辈子了。
四十几年前她还傻,四十几年后她不傻了。
她掀开被子,对阿婆说:“阿婆,我不想和谢庭玉过日子了,我想离婚……”
她刚还没说完,阿婆就捶了她一拳,“当初要结婚就结婚,现在想离就离,你把人家小谢当成啥了?”
叶青水挨了一拳,窝心地疼。却依旧坚定自己的信念。
她默默穿鞋下了床,这才发现谢庭玉一声不吭地站在屋外。
阿婆一张脸发怒不是、尴尬也不是,她剜了叶青水一眼,拄着拐杖回到了自己屋里。
叶青水瞥了眼谢庭玉,只那么随意地一瞥,那视线就挪不开了。
年轻时的谢庭玉,生得真英俊。
男人是刚下工的样子,他虽然流着汗,却给人很清爽的感觉。的确良质地的衬衫贴在他腹部,清晰地露出完整的八块腹肌。脸蛋俊秀白皙,沉默的眼睛仿佛珍贵的墨玉,浓眉似剑。他站在这破旧的屋子里,叶青水觉得屋子仿佛都亮了一点儿。
长得这样的好皮相,又有那样善良的品质,搁到现代估计也有很多女孩子愿意为他跳河。
叶清水再一次见到四十年前的谢庭玉,仿佛重新解读了一遍自己当年做下的蠢事。时光倒流了,少女青涩又笨拙地情愫也仿佛被重新打开。
叶青水别过了眼去,按住自己跳动的心脏。快速溜了。
谢庭玉皱了皱眉,隐约松了一口气。
他是挺怕这乡下女人的纠缠,就好像昨天晚上冲上来就是彪悍地扒他裤子的举动。谢庭玉活了二十年都没有见过那样大胆的女人。在城里,再大胆的姑娘也不过是敢多盯他几眼而已。
……
叶青水在自留地里摘菜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才琢磨过来谢庭玉那冷淡的眼神。
她回忆起了当年的一点事,那时候才刚刚新婚,她高兴得不得了,每天晚上都琢磨着和谢庭玉亲热。不过谢庭玉瞧不上她,拒绝了几次之后,他在临时搭的简陋小床上屈就了一年。
年少的荒唐无知,搁在这会儿就像公开处刑一样。叶青水想到这里,她的脸皮子寸寸地热了起来、心里臊得慌,连带着打井水搓洗菜叶的动作,都沉重了几分。
年纪大了,不能再想这么春心荡漾的事情了。
叶青水在洗红薯的时候,隔壁家的王婶凑了过来,挤眉弄眼地说:“水丫不得了啊,嫁给谢知青今后你的福气可享不完了……”
王婶的笑很快隐没于她的笑纹里,现在整大队的人都怀疑谢知青是被叶青水赖上的,否则凭谢知青那首都来的气派,能看得上叶青水这个不体面的泥腿子?虽然这泥腿子也算这十里八乡的一朵花。
但谢知青还能没见识过好姑娘吗?听她上中学的二娃说,首都的女人又白有高,气派得很,思想也很进步,连主席的面都见过的算是见过大世面了。叶青水这种小丫头又算得上什么呢?
这么不由衷的笑容,叶青水一看就能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