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朝骆忠离去的方向看了看,叹道:老父心情郁郁,只怕这会正盘算着以死殉忠,臣要赶去挽留,便不再远送公主!
淳于月惊愣之下,便点头应承,看着他闪身隐入人群,心中叹息:他能聚集这样一帮兄弟,天下又怎会不尽入其手。
服毒
应淳于邵吩咐,车马星夜兼程,到达护城时,已是深夜,夜空中已经泛起雾霭,护城便被拢入白茫之中,城门口垂挂的灯火也变得朦胧柔和,城楼上守卫听到车马声,便探身来看,见一队人押着个囚车,便去禀报淳于邵,淳于邵听了只说放其入城,并不说如何处置,守城将领便开门放行,让一众人进去。
囚车刚一进去,便被另一队人接管,淳于月看了看领头的人,知道他是淳于邵的亲信,也不理会,依旧安靠在内壁木栏上,从皇城到这里,纵使快马加鞭,也行了五日,这五日,押送的人说得了淳于邵的吩咐,沿途一口水也不能给她喝,又加之淳于的春季偏寒,她便在这饥寒交迫之中熬了五个日夜,夜雾湿了她的衣衫,又被料峭春风拂干,她的身心都已麻木,对外界的感知赢弱不堪。
迷迷糊糊等了很久,淳于邵终于现身,看着她一身缟素,面露一丝讥笑:堂妹倒有知命之能,竟先为自己做好了妆奁准备。
淳于月挣扎着掀开眼帘瞟了他一眼,瞬间又安然闭合,凉凉道:堂兄误会了,我这装扮不是为妆奁自己,而是为淳于国戴孝!
淳于邵一怔,脸色陡然转青,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你是在告诉我,你若死了,淳于国就要亡吗?
淳于月懒懒的扯了扯唇角:不,我死与不死,淳于都会亡,只是。。。淳于到了堂兄手中,亡得更快罢了。
淳于邵听言,怒不可遏,命人打开囚车将她拉扯下来鞭笞,却被身旁将领劝住,说她毕竟是一国公主,就是要处死,也该留其尊严,否则反倒容易激怒那些曾经跟随她的人、引起哗变就得不偿失了。
他听言一想,也觉有理,便暂时按下愤怒,方才劝他那人便又进言说:皇后娘娘已经许她自选死法,殿下你看。。。
淳于邵听言,面色有些不虞,不过,此时他在淳于的根基还不如林凤瑶深厚,不好公然与她意见相左,便问淳于月想怎么个死法,淳于月本想回说‘随意’,忽又想起一事,便说想去护城墙自尽。
淳于邵听她说出要求,反而有些迟疑,淳于月清冷鄙薄道:护城墙高达数丈,我又五个日夜滴水未进,从上跃下,堂兄还害怕我摔不死么?
虽然知道她颇具武功,但这样的条件下,她要生还也绝无可能,何况她就是真没摔死,他照样可以让人开城擒拿,刚刚开口答应,忽然有人匆匆赶来,与他耳语一阵,他便变了脸色,可是话已出口,也不好再改,凝思苦想一阵,便说:你我到底堂兄妹一场,总不能让你一口水酒不喝便上路。
说完,对手下使眼色,那人心领神会,急匆匆的去了,片刻之后便送来一杯酒,那酒上还冒着轻烟,淳于邵伸手示意淳于月:暖酒一杯,堂妹喝了上路也不会太冷。
淳于月的视线并未在他身上,而是投降远处急匆匆赶来的孙承等人,手下暗暗比划一下,阻止他们近前,直到他们咬牙垂头,掩上手中利剑,才收回视线去看那酒,面色平和的道了谢,伸手捻杯,仰首饮尽,手一斜,杯底翻覆,滴酒未留,才说:堂兄既有此好意,可否再施一恩,让我独自上护城墙?
淳于邵自觉她喝了毒酒,定然万无一失,便故意施予恩惠,淳于月颔首致谢,稳了稳脚步,朝护城墙而去,沿途两侧被自发而来的兵将夹道相送,无不下跪行礼,掩面啼泣,淳于月一路含笑而视,心中豁然,以她之死换取这么多生灵存活,也算值了。
一路行至护城墙脚下,体力渐渐不支,药力发作,身心虚乏,一口鲜血被强压在胸腹内,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空泛。
恍惚中看到宁少卿静候在此,他身侧也有人捧着酒杯,淳于月勾起一丝凄凉,问:宁丞相是怕淳于太子那杯酒不够力度,特意再加一杯么?
宁少卿听言,眉目微动,面皮紧绷,半晌才道:你我相知相爱多年,在你眼中,宁少卿只剩如此不堪么?
淳于月淡然摇头:时至今日,我断不敢再称与丞相相知相爱过,十多年的相识,在今日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可笑的人,只是我!
宁少卿的眉头蹙成了一条线,喉头也不停的涌动着,静默了很久,才云开雾散道:既然如此,那么这杯断情酒,公主是不会推辞了。
淳于月视线在他脸上来回几趟,终于点头:好,但愿此酒过后,你我生死皆不复相见!
她抓过酒杯一饮而尽,酒入太急,呛声连连,宁少卿慌忙伸手,却被她一闪躲过,脚下虚浮,几欲跌到,恍惚之下,被身侧一名士兵扶住才站住脚,说了声谢,便挣开那人的手,深深的吸了口气,仰头看向墙顶,脸色忽现一丝欣慰的笑意,沿阶而上,攀爬的虽然艰难,却心境平和,沿途抚着那厚冷的墙壁,反而有丝温暖入心,到达城墙顶端,入眼是一片白雾。
决绝
她便就着那白雾望向远方,笑容柔和,语意惋惜:云风,我终究没能亲自接你回家,然而,淳于灭国之后,天下终会归于平和,处处皆可以筑你梦想中的家园,我也算没有违诺是不是?
更鼓声声紧,催时到天明,她挥手让守城的兵将退步到城楼两侧,自己则上了城沿高处,在那墙凹处坐下,疏拢着散乱的发丝,整理着濡湿的衣衫,想着身后那获得一时安稳便忘乎所以,极尽心力谋取私利的国人,想起那被枕边人玩弄于鼓掌,自断后路、杀亲灭后的父皇,她难免为被抛弃的自己和那些为国而死的人生出一丝哀凉,然而,这仅有的情绪也随着那隐隐传来的马蹄声而消散。
他到底还是来了,那日不辞而别,她求沐文玉将师傅之事对他隐瞒,让他以为她再次为淳于弃他而去,只是想让他对她死心,将一切的情消散,了结彼此的恩怨。
她这次回来,是抱了必死之心的,挣扎了十年,拼尽了一生的心血,连累了无数的人,依旧挽不回那个记忆中清朗明媚的淳于国,她已经绝望了,然而,她若存活一日,便无法心平气和的看着家国败落,她若活着,就无法心安理得的看着淳于皇族覆灭,所以,她只能选择先一步而死,是忠孝也好,是愚昧也好,这便是她淳于月的人生。
她取出暗藏的弓箭,张弓搭箭,收放之间,箭羽凌厉飞出,阻了他接近的步伐,他便如她所料,暴怒扬声:淳于月,你敢跳下来,我决不信守承诺,势要血洗淳于国,寸草不留!
她忽然笑了,他这句话,若在她不明他真心之前说,定会让她胆寒止步,可是现在,她知道,纵使她真的死了,他也不会那么做,因为,他知道她最在意什么。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卑鄙而残忍,明明知道他的心还走到了这一步,可是,为了麻痹淳于邵这帮人,让淳于顺利更替、避免百姓伤亡,她只能顺着这条路走,喝下那两杯毒酒,她已经没有选择了,心虽然疼,出口的话却满含戏谑:方才的那一箭,我真不该留情!
这样戏谑而绝情的话,让南宫逸心都凉了,她一次又一次辜负他的真情,一次又一次为了淳于而践踏他的心,他真的心寒了,所以,当看着她如此悠然惬意的傲居城楼之上,以玩笑而俯视的态度看着自己的真情流露,他真想扇自己耳光,不止一次发誓要放弃她、不再受她愚弄,却还是在听到她被逼自裁时不管不顾而来,却发现,这可能又是她为了阻止他夺取淳于而设的陷阱。
所以,当她提到十年前的营帐借兵,当她劝他忘记和淳于的一切恩怨,甚至要他将她忘记,去寻能相亲相爱、相依白首的女人时,他心里生出无边的恨意,恨她怎么可以明明知道他的真心还如此轻松的说出这番话,他的回绝也有了狠意:忘了你?只怕不能,从你进入我营帐的那一刻起,我们不就注定,天庭地府不离不弃么,怎么?累了?还是你淳于月也有害怕退缩的一天?
她听了他的话,便陷入沉思之中,片刻后,她站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