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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受欢迎的程序（第1页）

萨姆·埃尔林正在填写约会网站上的个人资料，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一方面，他刚刚才写下自己是一个“很爱笑”的人，并且在回答“如果按照十分制，你认为你能给自己的男子汉气概打几分”的问题时，打出了八分的高分。但另一方面，他还是觉得有点沮丧，毕竟，他认识的所有人当中，没有人会给自己打低于八分的成绩。接下来的一个问题：有哪五样东西是他在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他想了想，他知道，很多人可能会大言不惭地说，当然是空气、食物、水、房屋，再加一样听起来很有意思的东西（比如说，瑞士奶酪，或维生素D，不过生活在西雅图这个常年阴雨的城市，要不要写维生素D似乎并不重要[2]）。他可以走技术员的风格路线，写笔记本电脑、平板电脑、无线网络、苹果手机，但这样一来，别人就会认为他是一个只懂电脑的书呆子。虽然他确实是个只懂电脑的书呆子，但他并不想一开始就被贴上这样的标签。或者，他可以走多愁善感的路线，写父母婚礼的照片、爷爷留下来的幸运硬币、初中出演歌剧的剧本、考进麻省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第一次收到女生亲手录制的歌曲磁带，但他又怕这样的答案有损自己的男子汉形象。又或者，他还可以走美食路线，写瑞士奶酪、巧克力冰激凌、奶油、比萨、拿铁咖啡，但这样的答案就不是实话了。这些食物并不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只是缺少了它们，生活会少很多乐趣而已。

其实，关于填写个人资料这件事，也可以用五个词来形容：烦人、老套、无聊、尴尬、毫无意义。况且，他并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因为他工作太忙了，这也正是他找不到女朋友的原因。如果他工作不是那么忙，或者如果他不是电脑程序员，周围能有几个女同事，他应该有时间发展一点儿兴趣爱好，有了兴趣爱好，大概也就不需要上这种相亲网站找女朋友了。是的，他是一个电脑程序员，人是有点闷，但他觉得，自己其实挺聪明、挺幽默的，长相也不难看。他只是发现，没有哪五样东西是自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他没有五种兴趣爱好，他的床头柜上没有五件有趣的东西（老实说，现在摆在他床头柜上的五件东西是：还剩半杯水的水杯，还剩四分之一杯水的水杯，空水杯，用过后揉成一团的面巾纸，另一团用过后揉成一团的面巾纸），他对未来也没有五个期待（如果真要写，那就写上：希望以后再也不用上相亲网站，重复写五遍）。其实，他也不是很关心女生的兴趣爱好是什么，床头柜上又摆了什么，她对生活、对未来有哪五种要求、五个期待。之前，他曾经在另一家相亲网站回答过类似的愚蠢问题，也和一些女生见过面，他知道这些问题都没有意义，一点儿意义也没有。如果和你见面的女生的回答平淡无奇（书、纸笔、台灯、闹钟、手机），那你会发现，她本人很无聊。如果你选回答很奇怪（黄色雨帽、拍立得相机、青柠檬汽水、格特鲁德·斯坦的照片、毛泽东的塑像）的女生，那你会发现，她们真的很奇怪，而且很以自我为中心。如果你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看似很合适（回答是：我只要笔记本电脑，说真的，我的生活中只需要这个就足够了）的对象，结果却可能发现，她也是个电脑程序员，而且言谈举止跟你的大学室友简直一模一样，甚至你都开始怀疑，那哥们儿是不是悄悄做了变性手术来戏弄你。所以，你选择的结果要么是无聊，要么是奇怪，要么是大学室友。

萨姆在生活中真正不可或缺的五样东西是：讽刺、玩笑、鄙夷、嘲弄，还有愤世嫉俗。

当然，他本人并非完全如此。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不会上相亲网站了。他会躲在某间公寓楼的地下室里，当一个彻头彻尾的宅男，但他并没有躲起来，他还是让自己融入了外面的世界。这难道不正说明了他很积极乐观、很期待真爱吗？好吧，他觉得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五样东西应该是：希望、乐观、温暖、慷慨、临睡前的互道晚安和吻。他是这样想的，但把这样的话写在网上，未免又显得有点肉麻。

这些问题之所以没有意义，关键在于：人们不一定都会实话实说，有时候，即便你想说实话，也可能没办法说出口。你放在床头柜上的东西并不能代表你的个性。你对未来的期望也不会真的就这样告诉陌生人。各种各样的填空题也许很有趣，但通过它们，也无法预料双方关系未来的发展前景（再说，这些题目其实也不是那么有趣）。即便对方直截了当地回答了问题，也不见得就能让你了解你想知道的信息。比如说，萨姆希望以后的女朋友会做饭、愿意做饭也喜欢做饭；希望她爱打扫卫生，能让家里时时刻刻保持整洁；还希望她是个传统顾家、相夫教子的好女人；不希望她是那种只肯吃无农药、无化肥、纯天然、纯绿色有机食物的素食主义者。她一定要会做饭，因为萨姆不会做，他们俩总不能去喝西北风。如果她愿意做饭，萨姆乐意帮她分担其他的家务活，比如洗碗、洗衣、刷厕所，但他所在意的这些细节，在相亲网站上都不会问到。

然而，一个男人总有需求。并不是你想的那方面的需求，当然，那方面的需求也有，但它不是萨姆首先考虑的因素。他最希望的，其实是有一个人能在周五的晚上陪他一起吃饭，在周六的早上和他一起起床，在周末和他一起去逛博物馆、看电影、看话剧、参加聚会，或走远一点儿去远足、去滑雪、去旅游、去见对方的父母、去参加各自单位的活动。最后这一项，单位活动，才是让萨姆感觉压力最大的时候。他本人就在相亲网站公司工作，参加公司的聚会总是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哀。在这些正式的晚宴上，公司有权有势的高层领导——绝大多数是男人，会带着同样有权有势的女人，穿着黑西装、晚礼服赴宴。而萨姆来这家公司之前，连条领带都没有。他既没有权，也没有势，只是一个普通的程序员，坐在三面都是墙的小隔间里办公，周围也都是和他一样的程序员。他们穿着胸前印着数字的T恤，桌上摆着《星际迷航》中的主角小人偶和七阶魔方。萨姆曾经以为，这样的工作环境能让他缓解压力，但是，公司里春风得意的大律师、大老板、大客户们却让他实在无法平静。再说，他们是一家相亲网站公司，孤身一人参加公司组织的活动实在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萨姆在这些活动中，总是穿着紧绷绷的燕尾服，和其他同样单身的程序员说说笑话，喝喝免费的伏特加，心里却不免忧心忡忡，想着这辈子自己到底还能不能找到真爱。

萨姆在巴尔的摩[3]读高中时，有一个名叫霍莉·派伦坦的女孩看到了萨姆沉闷的外表下有一颗滚烫的心，同意和他一起参加学校的舞会，还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下午放学后一起在萨姆家的地下室玩。萨姆当时坚信，这个甜美可爱的女孩以后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太太。他还记得在春季舞会上，他们紧紧相拥、翩翩起舞，他一边跳，一边想象着他们以后在婚礼上跳舞的情形。后来，她去了一个女童子军夏令营当辅导员，她曾给萨姆写来一封信，问他们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继续做朋友？萨姆这才意识到，原来她一直只是把自己当朋友。再后来，萨姆去了麻省理工大学念书，他在舞会上和女生搭讪过，也玩过一夜情，还曾经疯狂地爱上了“心之酒吧”的女招待（但他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又和德娜·巴塞特认真地谈了一年半恋爱。德娜毕业后参加了需要服役三年的志愿军，去了津巴布韦。之后，萨姆和詹妮·欧德开始交往，在那一年半的时间里，他们的关系很稳定，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詹妮也确实很爱萨姆，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但在毕业前的那个学期，她却和萨姆的室友搞到了床上，这事还发生了两次。从那以后，萨姆就开始尝试一个人生活了，他不想再经历那种撕心裂肺的伤心。他不在乎，他不想冒险，也不想去寻觅了，他和男性朋友一起玩，他自己一个人度假，一个人成长。但这些都没用，不去爱意味着不会受到伤害，可是，没有爱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他不是那种时时刻刻都要有人陪伴的人，也不觉得没有了另一半，自己的人生就不完整。他要找个上床的伴不是很困难，但他觉得没有意义，因为他渴望找到自己深爱的人。

再后来，萨姆离开了东海岸，来到西雅图，他开始试着在相亲网站上找女朋友。他简直不敢相信，在过去这三十二年半的人生中，自己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方法。萨姆很相信电脑，相信蕴含在各种信息、数据和编程、逻辑中的力量。萨姆的父亲也是一位软件工程师，是霍普金斯大学的计算机教授，所以，从小到大，电脑就是萨姆的信仰。大家都说，如果你在资源丰富的大学还没有找到一个好对象，那毕业以后，相亲网站就是你唯一的选择了。不过，萨姆喜欢相亲网站倒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因为，在网络上，一切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在现实生活中，你也许认识了某个人，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你们一拍即合，开始约会，一切进展都是那么顺利。你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你们开始分享越来越多的东西，开始习惯彼此陪伴的生活，你们深爱对方，但等你周末回家的时候，她还是可能一转眼就和你的室友睡到了一起。而在电脑的世界里，是绝对不容许这样的差错发生的。

虽然，网络相亲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让萨姆找到一个合适的女朋友，但却让他从工作中获得了丰厚的报酬。六月，一个美丽的清晨，萨姆所在工作小组的全体成员都在睡梦中收到了一条来自上司杰米的短信：提醒大家，BB已经决定好了今天立正会议的内容，如何将人心量化。杰米说的BB，是整个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是杰米的顶头上司，萨姆喜欢杰米这种对下属提前通风报信的做法。最近，BB作出决定，每个工作小组每天早上必须召开一次立正会议，会上大家只能站，不能坐，他认为，这样可以缩短会议长度，不浪费天才程序员们的宝贵时间。但总体来说，立正会议除了没有椅子可坐、没有茶点可吃，实际的时间长度和普通会议也差不多，到最后，每个人都站得腰腿酸软。看到这条短信，萨姆知道自己还有时间回趟公寓，换双舒服的鞋子再去开会，反正杰米对下属是否准点上班也不是很介意，他的这一点，萨姆也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