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很久吗?”她最后的印象是他抱着她奔驰,风好大,她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接着……就直接跳景到追儿来了。
“很久。”他答得直接。
“噢……”
鹰雄笑出,浑厚笑音低低回萦,震人心魂。
“你能好好歇息再好不过,有什么好懊恼的?!”
她当然懊恼呵!窝在他怀中,睡像都教他瞧尽了,能不恼吗?摸了摸微烫的脸颊,她看向外面。这艘船不大,所谓的船舱也不过是个半圆的简陋棚子,前后两边开敞,能别见外头夜色,那船老大缩在船头,似在打盹儿,船身仍慢慢朝前行去,连睡着都能摇船,实是本事。
“鹰爷呢?不睡会儿吗?”她调回视线,轻声询问。
他低低又笑,双目照摺,昏暗中如两簇火把。“我不累。”他已打坐两个多时辰,体内气劲十足,不觉困顿。
“喔……”叹了一声,觉得自己问了个笨问题。
那张小脸在夜色下显得稚嫩,眸子如迷雾一般,鹰雄明了这么盯住招弟瞧实在不对,硬生生撇开头,注视潋顾在江面上的银白月光,主动道:
“我同船老大打探过,在咱们之前,是有位高壮汉子带着一个姑娘乘船往下游去,却不知是不是到温州,他们或者会在中途下船。”
“真是他们吗?那、那个姑娘怎么样了?有没受伤?”心悬了好久,终于听到丁点消息,招弟一急,身子靠近,两手忘形地扯住男子臂膀,摇了摇。
两年不见,招弟的身形面貌更为成熟,他抱住她赶路,初时尚不自觉,后来二人身躯相偎,一个柔软,一个刚强,他终于深刻明白她已是大姑娘家,此刻她朝他倾近,女子独有的馨香扑鼻,他定住神,片刻才道:“听描述,应是他们无误。那名姑娘并未受伤,只是昏睡着。”
“啊?”招弟怔然,连想到自己也睡得昏沉,让一个高大男子抱上船,一时间,直觉闪过,忽觉带弟和那名李爷没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他到底有何目的?想带着带弟去哪儿……”拧着双眉,她并非想问出答案,仅是自言着,道出心中疑惑。
鹰雄不想她牵涉太多,可不知为何,见她一脸迷惘无助,话便自然地溜出嘴边:“那位李爷行事虽怪,却非奸恶之徒,他和‘三王会’有些关连,是里头一个重要人物,我想……”略顿了顿,沉稳缓声,“他即便对一个姑娘家感兴趣,想将她占为己有,也绝不会使强逼迫,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你不要着急,我想,窦二姑娘暂时是安全的。”
谈到女子清白,招弟脸红了红,幸得夜色为她掩去。
“我知道急没有用,可是带弟她……她涉世未深、性子又刚,我很怕她与那个李爷一言不合,又要斗个你死我活了。在隘口的那处茶棚,他们两个便是这样,带弟连贴身兵器都用上了,一出手就是杀招,不留情面的。”
鹰雄眉微挑,已听出端倪。“为某种原因,窦二姑娘或者真想杀他,但那男子仅是逗着她玩,若他存心伤人,二姑娘还能在他手下走过这么多招吗?怕一出手便要毙命。”
招弟恍然大悟,记起鹰雄同他对过一掌,当时未分胜负,这两名男子的武功应在伯仲之间,若那个李爷真要伤害带弟,多的是机会。
江岸忽地传出夜枭咕咕啼声,清冷的夜凭添生气,招弟侧耳听着,急躁的心思笃定下来,终于露出笑容。“谢谢你。”她扯住他的臂膀,摇了三四下,这才惊觉自己的举动像个孩子,紧紧捉住人家不放。
心中愕然,连忙放开双手,她脸发烫、方寸好热,低低又道:“谢谢你……”
鹰雄低唔一声,有些不明究里,但见她眉心松解,两颊笑涡轻轻,他的唇便跟着上扬了。
两人忽地静下,同时往外望去,小船在江面上和缓移动,不远的岸边,火光点点,是在草丛中穿梭来去的萤火虫。这场景、这时分,再再与两年前相同,连江上的月色,亦是这般清和。
“我听见不少你的事,这两年,‘天下名捕’与地方官府大破陇山一带八个贼窟,还在陕北逮住杀人不眨眼的霸王刀,在北地也有一番建功,你总是这么东奔西跑的。当日……你走得好潇洒,说也没说一声,我、我……我阿爹他……”话忽地一转,她小脸微垂,声音有些紧涩,“他嚷着要请你喝酒,你已经离去,你知不知道,他、他好生失望。”
鹰雄怔然,记忆回到二年前的初会,一把凤鸣剑,一个心思缜密的小姑娘,他的底细毫无预警教她看穿,当时万般错愕,情况难明,超出所能掌控得太多,不告而别似乎成了惟一的解决之法。
然而,这算是逃避吗?
不!他内心坚决否认。他发过誓,誓言尚未达成,他不能回去。
“下回,我定上四海镖局拜访,提两坛美酒登门请罪,与窦爷畅快一饮。”他四两拨千金地回答。招弟瞧着那张男子峻容,细细打量,几要望入他神魂当中。这男子呵……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故事,在眉宇和嘴角处,刻划下细细的印痕。
轻轻地,她叹了一声:“这趟到温州,你会去瞧你的义弟义妹吗?”
鹰雄目光烁了烁,下颚微绷,淡淡道:“自然要去瞧瞧。”
“去的时候,能不能同我说一声,我也想跟。”事实上,每回走镖至温州,她定会到临水边的那处双人冢走走,为了什么,她也说不上来,或者,心中某处偷偷盼着,以为能遇上谁。
闻言,鹰雄剑眉挑得老高,定定地审视她,但姑娘的小脸很是平静,轮廓教夜色晕得模糊,看不出什么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