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府被抄,紧跟着便是史家。
史衍家中一门老小,还有位老太君,正为着孙女和亲而病倒了,没想到却被姜侯带人杀上门去,主心骨史衍已经进了天牢,一家子都是没主意的,哭天抢地被关了起来。
李恪已经见识过一回抄家,轮到史家依旧为抄家所震憾。
无他,一座府邸住的时间久了,翻腾起来总能发现主人的生活偏向性,田府字画收藏颇丰,但史家金银财宝珍稀之物极多,待得龙虎营的人砸开库房往外抬东西,他都没想到平日道貌岸然的史大人家中富裕的令他这个皇子都相形见绌。
姜侯对此一点都不奇怪:“殿下岂不知吏部选官,所有人都要从史衍手里过一遍,谁不想分去富庶安宁一些的地方,都想来走吏部尚书的路子,可不是为史衍广开财路?”
李恪当然不会觉得史衍白璧无瑕,但是他也从来不知道臣子私底下背着皇帝竟然胆大至此,受贿成风,被抄家一点都不冤!
姜侯带兵挨个房间去查抄,连墙上悬挂的字画、屋子所有的摆件、女眷身上的首饰都不放过,细心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李恪如今要操心朝廷开的珍宝古玩铺子,正是为铺子选货的重要时刻,不过他对商贾之道并不熟悉,在史宅内外院来回乱窜,站在独孤默身边欣赏他鉴赏古玩字画,已经能面不改色跟他讨论价值几金。
独孤默打趣道:“殿下不是还嫌弃姜侯的做法吗?怎的这会子倒不反对了?”
“本王反对有效吗?”李恪内心一面欣赏姜侯抄家时的老辣无情,对上贪官尤为解恨;一面又不忿于自己再次跌进姜侯的坑里,身为皇子,不得不操持商贾之事。
他发现向独孤默告状无效,姜侯太过光棍,寻常无人能够管束,就连四皇子找了老留王来压她一头,也没讨得了好,反而把自己给送回府去关禁闭,他也只能继续跟独孤默叨叨几句,以抒发自己内心的不满。
“你昨儿是没跟着去龙德殿,否则真应该看看姜侯的嘴脸,她竟然向父皇举荐我去开铺子!本王一介皇子,奉父皇之命去开铺子,像话吗?”
独孤默忍笑安慰:“姜侯也是好意,不想殿下将来被人哄骗了去。”
如今朝中局势渐趋明朗,皇太孙在东宫闭门读书,六皇子才从边疆回来,跟朝中众臣都不熟悉,似也无意笼络臣子,而从前在朝中苦心经营的李慎无缘皇位,将来的储君大约便是从皇太孙与六皇子两人之中选一位出来。
李恪:“我可谢谢她啊。”连小时候读书打他手掌心的皇子座师都没她讨厌,对他的身份全然不在乎,每次都精准的抓住他的短处,坑他从不手软。
真等筹备开起铺子,哪怕李恪对姜不语百般不顺眼,却也没少使唤她,从备货到贩卖,店内掌柜伙计的培训,店铺的装修布置,用他的话来说便是“请教姜侯”,实则花了半个月功夫,从早到晚追着姜不语干活。
姜不语推脱不过,只得手把手教他,顺便与他在市井各处闲逛,让这位从来不曾涉足普通百姓生活的皇子深入了解粮食百货的价格,盐茶布匹、蔬菜肉食,点心糖糕,果子蜜饯,乃至于药店看诊等等,见一样问一样。
李恪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曾有机会了解这些东西。姜不语不厌其烦一样样讲给他听,从盐水的熬煮到织工织布的速度,绣娘耗时半年甚至一年才能绣成一件精美的袍子……百业百工兴旺的背后,是穷尽人力物力才能促成的盛世繁景。
街市间,百姓们与李恪擦肩而过,以往在他眼中习惯的场景,今时今日却大为不同。
姜不语虽然是个文盲,书读的不大好,抄个家还得借调了独孤默过来把关,但李恪跟她在京里转悠了半个月,颠覆了他前十几年对京城的所有认知。
珍宝阁开业的头一日,李恪从皇帝那儿讨了两坛宫中的好酒,坐着马车亲自前往姜府,预备与姜侯庆贺,他还派人去刑部送信,请独孤默前来共饮。
工部正派人修缮京中的定北侯府,姜不语还未搬进新居,李恪的马车停在姜家门前,见得这普通的小宅子,心下也暗暗佩服姜氏风骨——刚刚跟着抄过两回重臣之家,他内心感慨尤为真切,连带着对姜侯的好感也从谷底一跃攀升之山顶。
亲卫上前去拍门,守门的老仆听说是六皇子,一面让小厮入内通传,一面请他进来:“家主刚刚回来,殿下请进。”
姜家院子狭小,内院的响动外面都听得到,只听得孩童的欢呼声,从前面客院蹦出来个玉雪可爱的童儿,笑声清脆可爱,远远便嚷嚷着:“二爹爹回来了?”到得近前仰头看时,又呆住了:“你不是二爹爹!”又奇道:“你是谁?”
童儿身后跟过来的黎杰遥遥向他行礼,那是姜侯贴身亲卫。
李恪低头,与小童视线相接,顿时惊立当场:“你……你又是谁?”
小童似乎有些不高兴:“是我先问你的!”他的神情与姜侯不讲理的模样有几分相似,但五官却酷似独孤默。
李恪脑中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姜侯不会是对阿默始乱终弃,生了个儿子吧?
他太过了解二人,姜侯出了名的浪荡,而独孤默凡事认真负责,对感情也不例外,始乱终弃这种事情跟他沾不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