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沌的根基在于心,可这世间,最麻烦的就是心。想要心念永恒不改很难,想要心念改变,也很难。
比起改变这些在年复一年的灌输中固执己见的凡人,更简单彻底的方法,是在冀地换一批人。
神明是这样想的吗?
郗沉岸只觉得每一片雪花都渗进他体内的冷意。
“曾屠灭一城的鬼王,如今开始在意起凡人的性命了吗?”神明的声音像雪里的风,双目幽沉无底。
郗沉岸也是鬼修,他在死去化鬼的时候,也曾怨戾满身,神智昏然,做下血海滔天的事。
可是……
“心是会改变的。”郗沉岸道。
他已修行许久,早年的怨煞早已涤净,纵不太在乎他人的生死,却也不会再如过往般轻忽。
郗沉岸的声音很沉,这算是他在跟随大玄之后,第一次反驳。也许神明不会在意,但也许……谁知道他所跟随的,到底是位怎样的神明呢?
大玄笑了一声:“你是鬼身,当知晓生死无常,生非始死非终,喜生恶死不过是凡尘众生的执妄,为何执于一世?”那双目仍然是黑沉沉的不见分毫情绪,可他竟愿意和郗沉岸谈一谈道了。
郗沉岸沉默不语。他在思考这样的道是不是他所寻的,是不是正确的,是不是他该接受的。可他暂时还无法认可。
“你们做不了,就让他们去做。”大玄结了话题。
“请让我试一试。”郗沉岸沉心定意道,他似乎已决意要自己尝试一番,可大玄却没有应。
“这不是你们的道。”大玄淡淡说道,“让愿意如此做的人去做。”
郗沉岸有些茫然。这算是一种爱护吗?还是说只是将合适的棋子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可是,如果说冀地的人因为尚在生死轮回当中所以不需在意,那么他们这些同样未能跳脱出轮回的修士又有哪里值得另眼相待呢?
因为他们正在为神明做事?不,那些黄泉摆渡者,此时同样在为神明做事,而且有那道契在,世间谁不可为他所用呢?
因为那群黄泉摆渡者更适合做这样的事?不,他们只是为契所缚,并不当真用心,郗沉岸不愿做便罢,但他若当真要做,必然会做得更好。
因为“这不是他们的道”,因为他们不会“愿意”?可是,神明又何曾、何须在意?
郗沉岸想不明白,他因不明白而感到幽寒。
在大玄目中,他们与冀地之人的区别又在哪里?
……
吕周也在困惑,他在困惑,为什么冀地是这个样子?冀地之外也是这个样子吗?
他想要见一见冀地外面的人,于是他开始向冀地边境去。他从没离开过冀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但在经历过了吃肉铺中的事情之后,在见到那枚墨黑的判令之后,他实在不能继续忍耐——他过去几十年的人生认知都被颠覆了,怎么能够继续忍受仍旧不明不白地待在这样一个环境里?
但很幸运,他没有走太远,只是在靠近边境的路上,就遇到了一个来自冀地之外的人。
那是个巧合,他那天刚出城,准备前往下一座城镇,就遇到了天上有神仙在打架。
碧蓝天空上碰撞出绚烂的流光溢彩,底下的人却没有欣赏的心情,都在疯狂地向着城镇奔逃。
吕周瞧见一个少女吓住了似的站在那里不动,就拉着她一起跑到了墙根底下蹲着——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虽然神庙被拔除了,但守护各个城镇的阵法还留着,阵法并非紧卡着墙笼罩,多多少少都会往城墙外余出来一些。
在野外遇到这样的事肯定不能指望人人都能顺着城门进去,人们跑到墙根底下躲过去也就罢了。
或老或少、或着绸衣或着粗布,这些平日里各分高低的人,此时都一致的停在墙根底下喘气,各自抬头看着天上绚烂的光影,疲惫中带着一丝理所应当的麻木。
神仙们打架的动静都大,远远就能瞧见,一般都来得及躲开。而且神仙们也不是特意挑有人的地方打,只是恰好途经而已,不用躲太久也就过去了。
吕周蹲在墙根底下急喘,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但这一不小心可能就没命了。他缓过来后,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人家,连忙放手,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人家地絮叨几句:“没事了,没事了,过会儿就好了。”
他再去看那个姑娘:“你同伴呢?你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吗?下次记得跑,别在……你的眼睛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