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多少做学问的人把多少事情都说明白了,写出来的书都是一本一本的,他们怎么不像你这样下流?”
“他们要装逼呗!”我说,“明明用几句话就很容易说明白的道理,他们非得整出一本厚厚的书绕着老大的弯子让人去想破脑袋琢磨,这叫典型的害死人不偿命,懂吗?你读了那么多年书,读成了满脑子的糨糊,就是被他们给害的。我告诉你,真正做学问的人,是那些能够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的人。”
“那也不一定非得往男女的事情上面靠呀!”李岚说,“你就会说歪理,难道不说男女的事,就讲不明白复杂的问题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人做的,而做人的道理,全部都包含在男人和女人两腿中间那点玩艺上面。人是从哪儿来的?就是从两腿中间出来的。所以,万变不离其宗,只有把那玩艺给露出来,才能把真正的道理通俗易懂地展示给大家。”我说,“什么叫下流?那些说别人下流的人,那些道貌岸然做了却不说的,才叫真正的下流,像我这样的,应该叫做诚实!”
“行行行,你诚实!”李岚说,“但我告诉你,反正到了我家里,你不许在我妈面前张口闭口都是男女的事,别让我妈以为你现在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流氓。”
一路之上,我和李岚一直就这么扯淡。当这类话题说到了然无趣的时候,我向她提出了一个很认真的问题。
“当年,你家为什么会从部队机关大院里搬出去?”
我没干过户籍警察,没有逮谁就查户口的爱好;也不是谁的准丈母娘,见到自己的女儿和哪位小伙子在一起,就会按捺不住调查人家祖宗十八代的冲动。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在我心里,这个疑团已经存了很久很久。
也许是从小社会小说和历史小说看多了的缘故,我喜欢借古察今,琢磨当今世相背后所隐藏的东西。我认为时间固然在前进,历史却一直在不断地重演,如今发生的所有事情,在以往的历史中都能找到曾经的痕迹。
我把这个规律,看成是历史常理。而李岚家从部队机关大院里搬出去,我觉得是有违于历史常理的。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拿王朝来说,每个王朝在其建立之后,就几乎都会上演一出“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的大洗牌把戏。其目的,是为消除被他人再夺权的隐患,建立王朝新秩序。把这种历史剧演的比较温柔的,当属赵宋王朝。赵宋王朝的开创者赵匡胤导演虽身为武官,却是个读过书的人,属于知识分子一类,知识分子一般都不怎么喜欢使用暴力,所以他的洗牌方式,是把当年帮他夺江山的兄弟们聚集到一起喝酒,并在一片“哥俩好”的酒令声中,以委婉的恐吓,顺利地完成了“杯酒释兵权”的演出;但某些同志不同,这些同志由于在王朝创建的过程中,本身就一直过着整天刀口舔血的日子,时间一长,便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一天见不到血,他就会失魂落魄。所谓习惯成自然,这样的同志在其王朝建立后开始玩大洗牌游戏时,其暴力思想仍会延续下去,并自然地将它贯穿到整个洗牌过程中。
这方面历史上比较典型的,是朱明王朝的创建者朱重八同志,我们这位朱姓仁兄用的是“火烧庆功楼”方式,他也是把当年为他打江山的兄弟们请到一块喝酒,但不搞恐吓,而是一把火把大家烧成了灰了事。对侥幸漏网的“残渣余孽”们,再慢慢地一个个收拾。此方法不仅斩草,兼而除根,其干净利索,实在值得大大佩服一下。
本朝在开元后,也未能例外,尤其在一个被史学家冠之以“十年”标志的所谓文化革命运动中,更是一通乱洗,洗掉了大批曾经的国家功臣。这件事干得比较缺德,国家达到了大乱却未能“大治”,成了人民群众的灾难、西方国家的笑柄。直到几十年过去,经过一批力挽狂澜的英明人物“拨乱反正”,才算正式建立了稳定的新秩序。
经过大洗牌,功臣们居然很幸运地没有被洗掉脑袋,一般就能被真正地“论功行赏”,过上比较舒坦的日子了。本朝在这方面,也与其他朝代基本相同。基本相同的意思,就是还有些地方有所不同。不同的地方,是本朝不仅待遇功臣本人,还爱屋及乌,连功臣的配偶也会一并给予待遇,且在功臣驾鹤西归之后,其配偶待遇还能延续。举个例子说,如果你是一个为建国大业出生入死过的功臣,按规定,你应该享受住独门大院的待遇,那么,国家不仅会给予你这种待遇,在你死后,还不会马上就把这独门大院给收回,而是让你的配偶继续住下去,直到她也驾鹤西归方罢。我从小就对这些道道非常清楚,在我们那个机关大院里,就有这么几位功臣遗孀,她们在其“老头子”永远睡着了之后,依然心安理得地住着本属于老头子们的独门大院。鉴于此,我一直没弄明白:李岚的父亲也是这么一位功臣,按常理,在他死后,李岚的母亲也应该继续住在那栋房子里才是,却何以他人一死,李岚的母亲就失去了这份待遇呢? txt小说上传分享
067 要向你妈求亲
向李岚提出问题后,我阐述道:“你爸一死就让你们家搬出去,这太不符合常理了!难道真是像阿庆嫂唱的那样,人一走,茶就凉吗?这应该不会呀,据我所知,我党在这方面,向来还是比较厚道的。”
“哦,事情不是这样的。”李岚否定了我的猜测,把真实原因告诉了我。李岚说,她家搬离机关大院,并不存在人走茶凉的原因,而是她母亲自己作出的决定。她母亲认为,房子是组织上给予她父亲住的,是对她父亲贡献的肯定。既然现在父亲已经死了,她又没有对国家作出过如她父亲那样大的贡献,也就不应该再继续享受这种高待遇。于是,她母亲就主动向组织上提出了搬走的建议。组织上为此还讨论了一番,后来,满足了她的要求。
“这件事情最后是你爸排版的,你不知道?”李岚问我。
“不知道,老家伙怎么可能会告诉我这个?”闹明白了原因,我又问道:“随后你们搬去了哪里住?搬到部队文工团里去了吗?”
“不是,我爸过世的时候,我妈都已经转业到地方歌舞团去上班了,部队文工团里怎么会有可能给我们分配房子?”李岚说,“我和我妈后来搬到了地方歌舞团,住在歌舞团的集体宿舍里。”
“集体宿舍?”
“是呀,我们娘俩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哪个单位会有现成的空房给我们留着?让别人腾出房子来给我们住,就更不可能了。”李岚说,“我妈说,能单独安排一间集体宿舍给我们,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们以后一直住集体宿舍里?”
“不是,我妈和我在集体宿舍里熬了几年,后来我妈分到了房子,我们就搬出去了。”李岚说,“噢,就是现在我和我妈住的这套房子,房子面积不大,但足够我们娘俩住了。”
“怎么会搞成这样?既然你妈决定搬出机关大院,她当初为什么不说明情况,让组织上另外给你们安排一套呢?”我说,“让组织上替你们安排一套能被你妈认为是相应待遇的房子,是一件简单又合理的事,组织上没有理由不答应。”
“你这话,我也问过我妈,可我妈说,她跟着我爸那么些年,享受得已经够多了,不能再继续给组织上添麻烦。”
我无语了。我相信李岚母亲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一定是诚心实意的,对那个时代的人所拥有的思想境界,我从未有过任何怀疑。
我对李岚母亲的印象十分深刻。少年时代的印象,往往能固执地伴随着人的一生,尽管历经岁月的磨洗,也不会轻易地被改变或抹去。
李岚母亲在我脑海里是一个永远的定格:白皙的皮肤,乌黑的长辫,清澈的眼睛,甜美的嗓音,一如《白毛女》中的喜儿,或是《红色娘子军》里面的吴琼花。但喜儿和吴琼花毕竟是舞台上的人物,她们不能给予我贴切的真实感,李岚的母亲则不同,我不仅和她近距离接触过那么些年,还多次感受过她的恩惠:每每我把李岚作弄的鬼哭狼嚎而遭到老爷子以法西斯手段招呼时,她总是能闻声而至,一边保护我,一边为我开脱恶行,轻声细语地恳求老爷子对我手下留情。她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在她的劝解下,老爷子经常会变得施暴意志不坚决,对我放弃暴力行为,使我免受皮肉之苦。这一点,就连我妈都做不到。所以,尽管我欺负起李岚来毫不留情,也曾福尔摩斯过她是李岚父亲依仗权势、从文工团巧取豪夺回来的战利品,对她本人,我还是一直非常有亲切感的。
“看到前面的十字路口了吗,到了路口,往左拐个弯就到我家了。”走了一阵子,李岚指着前方说。
“你说,我是不是该给你妈买点礼物?这么些年不见了,我又是第一次上你这个家去,见到长辈,礼节总要有的吧?”我诚恳地说。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还真没看出来,我们的三顽皮同学原来也是懂礼节的。”李岚笑着说,“去见我妈你就想到要给她送礼物,之前见我,怎么就不拿礼物待见待见我呀?”
“你妈跟你能一样吗?你妈是典型的贤妻良母,而你呢,疯疯癫癫的像一只跑出铁笼子的母野猪,谁会待见你呀?”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