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是被领养走了,找了好归宿,不求大富大贵,至少衣食无忧。另一种是离开了人世,不必再为此生而忧,轮回道里转一世,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黎醒抓着小丫肩膀的手霎时松开,整个人天旋地转稳不住重心,直直的往后倒了去。他做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准备,但没想到张深会来扶他一把。
他仰起头,对上张深那双能看透人心,无论何时何地都坚毅的眼睛,一刹那就如同吃了定心丸一样。
“醒哥哥……”小丫看见陌生人,紧张地跑到黎醒的身侧蹲下躲着,扒着黎醒的大腿,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人。
黎醒低头就瞧见小丫一副害怕的样子,心里的愁绪淡下去不少,他指着身后的张深说:“小丫,这是叔叔的朋友,张深……”
“张深叔叔!”小丫立马站起身抢答,声如洪钟。
张深听小丫念完,先是看向黎醒,右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头顶,看了不大会儿后面无表情地偏开头。
黎醒慢半拍,扭回头的时候,就看见了张深的半边脸,本身就有高低之差,再加上逆着光,就更看不清表情了。
但黎醒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他无言,纳闷地问小丫:“你怎么想的?”
小丫又不说话了,说话还挺挑心情,不过倒是把成年人那套见人下菜碟摸得很透。黎醒不大乐意地轻拍了一下她的胳膊:“以后见到我也叫叔叔。”
“你是哥哥。”小丫又摇头。
黎醒说不过小丫,和她玩了会儿上课铃就响了,告别的时候小丫不高兴,假哭着说醒哥哥坏蛋,以后都不和哥哥玩了。
黎醒好一顿哄,哄好后小丫抱着黎醒的腿,又怂又乖地对着张深说了句叔叔再见,说完一溜烟跑进了楼道。
“这孩子。”黎醒无奈叹气,“怎么就是不管我叫叔叔。”
张深笑了笑,没接话。
小丫一看就很信赖黎醒,对于这么大年纪的小孩,父母兄姐才是心里最重的分量,小丫和黎醒熟悉,玩得开,才愿意叫更亲切的称呼。
不过黎醒的表现很让张深意外,又不那么意外。最近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每天都能看见不一样的黎醒,都是真真实实的。
就如同此刻,黎醒混在这群小孩堆里,活脱脱像个孩子王,没有大人架子,不疏离,也没有刻意伪装,每一个反应都真情实意,说笑玩闹,包括那一瞬间的错愕与自责。
“小夏也是这里的孩子?”张深问。
黎醒身形一顿,情绪立马低了八个度,他脚尖调转了个方向:“去趟院长办公室吧。”
院长办公室在教学一楼最角落的位置,靠着窗户采光还可以,黎醒率先走过去敲了敲门,没人回应,又敲了好几次还是无人应答。
“没人,算了。”黎醒叹了口气。
张深倚在窗沿上,侧头往外看,这个方向对应着的是福利院的后院,刚才他们活动过的地方,稍微探一探头,还能看清整个游乐区的全貌。
他用手指将窗户推开了一个缝:“你很在意小夏。”
黎醒往窗户边走了两步,微微弯腰撑着窗沿,窗外云层缓动,不停变幻。
一朵厚重的阴云游弋过来,遮住了透着微光的太阳,黎醒将窗户彻底推开,冷气袭来,他吐了口白雾:“是我捡到他,送到这里来的。”
张深搓了搓手指,烟瘾犯了,他从衣兜拿出烟盒问:“这儿能抽烟吗?”
黎醒瞄了眼张深拿烟的手,指了指对面墙上禁止吸烟的牌子:“很想抽?我带你去外面抽一根?”
“算了。”张深蹙了下眉,很快又松开了,他捏着烟盒,背着手两只轻扣窗台,“想聊聊吗?”
黎醒沉默地扫了眼张深,盯着他的下颚看了许久许久,才开了口。他说得不急不缓,声音被饱含的情绪染得有些沙哑。
小夏是去年冬天,黎醒途经延庆时在雪地里头捡到的,当时还下着毛毛细雪,虽不大但长时间下去,也足以埋没一个人。
刚捡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浑身疮痍,冻伤,打伤,满身布满青紫瘀痕,可这些青紫也掩盖不住他如雪的皮肤,在这样伤痕下,简直白的不健康。
如黎醒所料,医院检查结果下来,小夏身患急性白化病,本身抵抗力就差,又因长期的非人虐待,到医院的时候就只有一口气了,医院都说生命垂危。
黎醒不信,小夏也是个很坚强的孩子,治疗了大半年之后,小夏状态终于好了一点,能坐轮椅出去晒晒太阳了,医生都说这孩子命硬,以后会享福。
赶上那段时间工作忙,黎醒不能总往延庆跑,就托人找了家离医院近的福利院,拜托院长帮忙照顾,去年中秋的时候,小夏身体转好,办理了出院手续,在福利院和其他孩子同吃同住。
黎醒去过几次,发现小夏的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活泼了也开朗了,还有个粘人的跟屁虫妹妹,就是小丫。
张深没料到这个故事的起始结束,也知道了黎醒当时为何会露出自责的神情。黎醒这是把所有罪责归根到了自己的疏忽上,但生命并非事物,不会因为一个人能扭转改变。
他不会说让人宽心的话,只道:“这辈子太苦了,他摆脱了,下辈子会在一个好人家的。”
黎醒牵强地扯了下嘴角,将手掌印在玻璃上,喃喃道:“希望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