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甫筠眼角一跳:“也就是说只要找到海潮,然后顺着海潮就能抵达日本了?”
“甚至不必顺着海潮行驶,只需驶入海潮,潮浪自会推着船抵达日本。”
听到如此辛密,第四人豪气大壮:“好,那我江西德字联号就跟几位东主博上一铺。”
“齐东家入不入股?”陈甫筠的话其实是在向犹豫不决的马凤祥施压,齐纪昀连如此秘密都坦露了,又怎么可能不加入呢,因此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那马东家怎么说?”
“我?既然几位都同意,那本号就也加一股吧,只是小号本小利微,只能拿出三千贯。”
江西人摸了摸下巴:“三千贯,的确是少了一点,这样吧,本号拿七千贯出来,其余两位东主各拿五千贯,筹两万贯到福建拿船,估摸着最好的夹板商船是拿不到的,但三千料的鸟船、福船,总能拿上一两艘来。”
“我看可以,”齐纪昀并不担心大股东会侵占他的利益,毕竟买船也好,跟船政所打交道也罢,甚至日后出航日本都要恒泰行出大力的,想来众人也不会薄了他的那一份。“不过在下建议日后派息的时候按十三股来派,多出的一股为力股,由出海的水手、船头分润,一股为公中股,一应迎来送往及水手家中婚丧嫁娶都从中支应,最后一股是抚恤之用,毕竟海上行船风险甚大,总得要让水手们安心。”
在座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虽然齐纪昀有借众人之利分摊恒泰船行开销的嫌疑,但却是目前最好的方案了,所以最终得到通过,于是当场立据画押草签了协议,只要日后往盐铁衙门一备案,一个新的海贸商号就能籍此诞生了。
不过兴致勃勃的商人们摩拳擦掌的等待着打开日本国门的那一刻,而就在咫尺之遥的地方却有人对征日的结果大肆抨击着。
“日本乃前明不征之国,今上却为商贾私利不惜远征,这与汉武求西域天马有何不同。”
“邓贤弟所言甚是,今上持兵甲立业,故而笃信武力,用胥吏而不恤圣人教化,这迟早会引起大祸的,更危险的是,开劫掠他国之先河乃殊为不智,若后嗣君王也如此效仿,就怕华夏国祚不永啊,须知道,《司马法》中记曰:国虽大,好战必亡。”
“常兄说这话已经晚了,若是留心邸报的话,今上光复江南六载以来,先后在朝鲜、安南、真腊等地征伐,如今又威临日本,看起来所向披靡,不过是好大喜功而已,再加上各省冗官甚巨、吏目横行,国力摧残太甚。”说话的人叹息一声。“北方尚有半壁江山在胡虏手中,今上却重外不重内,岂非本末倒置。”
“本朝乃海寇出身,有甚么眼光远见,无非是看到北方残破,便欲抱残守缺。至于兵加四海诸夷,也无非是分散天下人的视线,造就一副四海霸主、国势日蒸蒸的假象而已。”
“常兄、李兄慎言,”说话的人并非不同意前者的观点,只是担心隔墙有耳罢了。“不过今上纯用霸道,而不行王道、圣道的确是大有问题,如今国中人心沮丧,到时候胡虏再来,恐怕即便今上的屠刀再快,也挡不住有人沦为汉奸呢。”
“是啊,那些商贾之辈有何节*操,那些胥吏又有何道德。”
“不说了,不说了。”有人打哈哈道。“你我虽然热血为国,奈何朝廷不用,还是少发些牢骚,看其成败好了,君不闻,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482。甲府
作为小纳户头取的小山兵卫很快就把德川纲条处得到的夏日议和文本送到了甲府,并把从戴叔庸口中听到的威胁源源本本的讲诉给了将军纲吉和一众陪同流亡的老中、若年寄。
“小山大人幸苦了,且先下去休息吧。”看着目无表情的将军,柳泽吉平喝退了小山,等到这位侧近主管退下了,柳泽这才代将军主持会议道。“夏寇的要求已经摆在台面上了,诸位大人认为是否该予以答应呢?”
“将军大人已经下令征召天下兵马,又如何能不战而答应夏寇的城下之盟。”武断派继续主张与夏军再度决战。“若是不战而求和,恐怕天下大名都会认为幕府软弱无能,神君以来历代将军才确立的幕府权威就有可能动摇。”
对此主和派却反诘道:“但夏寇的威胁也是现实,姑且不说各地大名能不能按时集结,就算是集结了,沿海各道的防务可就愈发空虚了,夏人大可以避实就虚,到时候火头就不光光是江户一地了,百年太平可就彻底毁誉一旦了。”
主和派的担心还不止这些:“另外各藩的粮饷虽说是各藩自筹,可是一旦战事绵延,各藩储蓄用尽,归根到底还是要幕府来承担开销的,这笔钱从哪里来?”
“没钱打仗,那就有钱赔偿夏寇喽?”无党派反唇相讥道。“几位大人还真是畏敌如虎。”
“江户之战难道没有告诉几位大人夏寇是不好惹的吗?”主和派当然是不会承认是自己的软弱。“现在江户城已经丢了,要是夏寇死守江户城,即便其没有援军,单凭那些大筒,几位大人能多久打下江户?半年?一年?还是十年、八年?”
“够了,”看到殿内的争执有升级的可能,再看到将军纲吉铁青的脸,柳泽吉平当机立断行使了主持人的权力。“大敌当前,诸位大人还要内讧不成。”
由于将军就在眼前,在场人虽然心有不甘,还是罢嘴不言了,就听柳泽点名问道:“榊原大人,你认为这仗还能打下去吗?”
作为武断派最大头子之一的榊原伯耆守寒着脸出列回应:“将军大人,柳泽老中大人,诸位老中、若年寄大人,在下以为夏寇实力其实并不足以动摇幕府,所谓联络朝廷和外样大名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迫使幕府答应其条件的恫吓罢了。”
榊原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元禄年间,日本皇室和公卿拢总拥有十四万一千一百五十一石的领地,而外样大名也不过拥有九百八十三万四千七百九十九石的知行,与之相对的将军天领有四百二十一万三千一百七十一石,幕府旗本领有二百六十万六千五百四十五石,至于谱代大名和亲藩大名则拥有九百三十二万五千三百石的领地。
从以上数据来看,就经济实力和掌握的兵力而言,幕府的力量要远远压倒了潜在的背叛者。更不要说幕府、亲藩、谱代这三者还控制着全国主要的商业城市以及关键的军事要地,而且外样中也不是所有的大名都有勇气跟幕府对抗。所以即便天皇朝廷和少数外样在华夏的引诱下站出来反对幕府,其实也难以动摇幕府的根本。
对于榊原伯耆守的说法,柳泽表示认可:“这些在下也有考虑过,只是夏寇威胁海路袭扰,这可能难以破解的局面,总不至于让各藩放弃沿海的领地吧,而且各藩的财政也都不宽裕,一旦大战起来,明后年,甚至以后几年恐怕日子就难过了。”
“虽说夏寇此来不是像元寇一样企图侵占神州,但是夏寇的野心更是难测,所以各藩若是效忠幕府的话,也该竭力奉公才是。”榊原伯耆守咬牙切齿的说到。“至少在下以为还要跟夏寇再战过一场,才好坐下来谈判。”
柳泽并非是针对榊原,只是他要把正方两面都摆在将军纲吉的面前,才好帮助这位独裁者下定决心:“还要大战一场?只怕胜了无法赏功,败了幕府更加危急,昔年北条氏的前车之鉴难道榊原大人不能引以为戒吗。”
柳泽口中的北条氏并非由伊势九郎冒名、子孙称霸战国关东的后北条氏,而是指掌握当年镰仓幕府实权的前北条氏家族。前北条氏正是因为无法支付抵御元军入寇后的御家人的恩赏,结果引起了社会动荡,最终被宫方和反叛的关东武者集团联手覆灭的。
柳泽的话引起了将军纲吉的一丝神色变化,没错,他之所以和三代将军家光、四代将军家纲一样再三改易大名,正是为了削弱地方力量强化中央财政,可若要是因为跟夏军作战导致最终需要分封几十万石乃至上百万石的知行出去,不但之前的努力会毁于一旦,更重要的是中央财政也会因此彻底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