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干什么?”耳边响起生命之树的声音,没想到它也会有忍不住漏出一丝惊慌的时候。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削那些恶心玩意儿了!”
吸血鬼高高挥起比他人还高得多的镰刀,用力往下一斩,顷刻间,刃口飞旋的风暴呼啸着直追那些黑线而去,当即一大片黑线如受惊的蛇群,朝四周逃窜散退。
“你不能这么做,你根本战胜不了它们。这些黑线必须被净化消灭,不然世界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你丫别老拿世界说事行不行?许多事情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我从不说谎,我说的都是真的。它们不是敌人,所以不可能被战胜。”
“甭管真假,这事儿出现在本尊面前,本尊就不能视而不见!”吸血鬼如一只轻盈灵巧的蝴蝶,孤身冲入铺天盖地的黑色蛛网之中。但见那令人心神震动的脏污漆黑里,就像骤然降临暴烈的季风,银色闪电不停闪烁游走,像要执意将黑暗全都击碎,就此消失在天边。
“请快点放弃吧。”生命之树的声音不断回响耳畔,假模假样的恳切。“那可是世间之恶的具现,无论单凭你还是那孩子,都绝对奈何不了它们的。”
吸血鬼恶狠狠吐出一口鲜血。仅是被黑线包围,浑身就遭受着远比枭磔更酷烈百倍的刑罚。那种渗透进灵魂的恶心感自内里膨胀繁殖开来,又细细密密地从每一个毛孔钻出来,尖锐的,阴毒的,黏湿的,连五感都要层层封住。
“那家伙现在……能听见本尊的声音吗?”
“当然。”生命之树不假思索,“只要是你的声音,不管在哪里他都会听见。”
巨大的镰刀流转着凛凛寒光,疯狂地切割着起伏脉动的恶之海,无数道银白闪电穿梭其中,明明灭灭,刺耳短促的摩擦之声持续炸响。如果这是真正的战场,或者那些黑线是真正的敌人,其终章一定是以吸血鬼的胜利作为结束。
但是,正如生命之树所言,黑线不是敌人,无法战胜。而且,黑线是促成平衡的充分必要条件。现在的世界基于平衡维持运转,而平衡又源自作为白神继承者的光明神对黑线的净化,所以,如果黑线被消灭,与之关联的一切都将就此溃灭。
可,徒劳无用的战斗,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这份力量是独一无二的祝福,你一定要好好使用它。
——然后,终有一天,我们将受到祝福,迄今为止束缚我们的可憎命运将不复存在,我也好,你也好,一定都能得到拯救。
他仿佛听见白茧森林里的男人在他耳边递送出娓娓低语,那是记忆深处翻涌上来的声音碎片,模糊的、圆钝的、温柔到近乎缱绻。
镰刀再一次挥下。
密集攒动的黑线纷纷退散开去,清晰投映在视界中的,是光明神端然正坐的身姿。还是一身雪净的纯白长袍,比纯粹深邃的黑发整齐披散在上面,这种分明到极致的异样反差,令人根本感觉不到他的身体里存在作为知性生命的意志。
然后,吸血鬼看见,光明神缓缓睁开紧闭的眼睛,用那双空洞的熔金瞳孔望向自己,有震惊,有触动,还有深深的苛责。
这时候,生命之树又开了口:“忘记告诉你了,与黑线战斗的过程中,你自身的灵魂强度亦在不断被消耗。就算这里的时间不会流动,你也会灰飞烟灭的。所以,尽快放弃吧。不要让那孩子看到这么残酷的画面。”
这该死的柴火棍能不能盼自己一点好啊!
就在分神的刹那,吸血鬼感到后背一寒,飞快窜过危险的预感。就像寒月里泄开一隙的后衣领陡然灌入刺骨寒风,浑身从头到脚钝痛到骨髓里。
在看到光明神神情震动的那刻,吸血鬼也清楚知道发生了什么。下一瞬,他被一束黑线击中,重重摔倒在了地上。那黑线就像一大团阴湿的水蛭,迅速钻进他的肌理,消失在灵魂深处。
恶心。好恶心。原本就处于撕裂临界点的灵魂开始剧痛起来,身体完好无损,可是内里却像被一把大锯子来回拉扯,他痛得快要发疯了。
是啊,仅仅是这样,自己已经痛得快要承受不住,可那个神明却忍受着近乎永恒的也远要剧烈得多的痛苦。凭什么那家伙要接受这种蛮不讲理的命运?凭什么……那家伙不能离开这个单调到死的牢笼?
连意识都在逐渐远去,吸血鬼的眼皮好重好重,忍不住想要合上。但是,他还没有把光明神带出来,还没有把他从这种折磨中拯救出来。甚至,他想,就算世界因此溃灭又怎么样呢?至少会让那家伙从永无止境的折磨中得到解放。
“你快点出去。”光明神薄唇翕动,吹出微弱的气音,这是他的极限。虽然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但吸血鬼听不清楚,他的听力和视力正在急剧下降,整个人像被紧紧包裹在一枚脏污的茧中,就连向前靠近一寸都千难万难。
生命之树说得对,生命之树果然没有说谎。黑线不是敌人,对抗黑线就相当于和整个世界为敌。
“哗——”
支撑吸血鬼勉强站立不倒的巨大镰刀溃散成飞舞的蝴蝶,全都湮散成点点银光。受到黑线的侵蚀,他的魔法回路无法运转,以前引以为傲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庞大魔力,与世间之恶的具现相比,简直微茫得不值一提。第一次,战无不胜的鏖虐公倒下了,准确来说是跪下的姿态。就连在鬼殒之役中被万箭穿心,他都没有显出如此狼狈的模样。
“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呢?”生命之树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你会让那孩子又心碎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