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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笑完了之后,邱凌抹了一把笑出来眼泪,便拿着披风直奔后面小园子而去,她一脚踏进去之后,正好听见最后一出戏刚刚唱完尾音,黛玉正扶着东平王妃从戏台上走下来,北静王妃在旁边陪着说话,想是戏唱久,很多人都提前回去了,东平王妃和黛玉,算是最后贵宾了。
邱凌一见这个场面,便赶紧垂手侍立,先跟王妃们见过礼,才静静跟在黛玉身后,找了个机会将那披风给她披上了。
又在雅厅中小坐了片刻,喝完一盏香茶后,东平王妃便带着黛玉同北静王妃告了辞,她本想留黛玉在东平王府中小住几日,因恰巧次日黛玉要去贾府探望贾母,便只好作罢,因同黛玉约定了再见之期,便吩咐底下人将黛玉好生送回了林府。
回府之后,黛玉照旧还是先去面见林如海,早有人回说老爷在书房见客呢,邱凌便陪着黛玉先回了房,唤过雪雁来帮着伺候着姑娘换衣裳,她见黛玉折腾了这大半天,似乎有些劳累样子,便寻了个借口要黛玉先在房中小憩片刻,自己先过去前面书房中打探打探来是些什么人,要耽搁多久之类,免得过去时机不对,反而在外枯等,就算是白跑一趟,也是费神。
黛玉本来也有些疲惫,听了邱凌此言,正中下怀,便由得她出门,自己歪在床上休息去了。邱凌便辞了黛玉,出了房门,慢慢地往书房走去,出了仪门,才拐过弯儿,远远地就见到余瑜正陪着几个人一起往花园子里走过来,她便侧身往旁边回避了,让他们先过去,晃眼一看,却都是些没见过人,想必就是他新近结交那一些同榜举人们了,这些举人们大部分都是三十来岁中青年书生,内中却也有一两个同他年龄相近举子,当真是凤毛麟角,十分引人注目,邱凌远远地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同余瑜并肩而行那位年轻后生,面目俊朗,目光澄澈,看着比余瑜也大不了一两岁,虽是惊鸿一瞥,但已见之忘俗。
邱凌等这一行人都往园子里去了之后,方才从回廊后头转了出来,继续往书房行进,还没靠近,就听得里面隐隐有人声,却是林如海在同人倾谈,她本想找个小厮打探一番,偏偏没见一个人影儿,只有在门外停住了脚步,刚想转身回去,却恰好听见里面林如海说了句:“令公子却是极好,小女现虽年幼,但待上年余若果能有此洪福,也当真算是三生有幸。”这话倒似个有意,邱凌听了便愣了一愣,林如海这话莫不是竟是同黛玉日后婚事有关,再想仔细听时,里面虽然谈笑晏晏,却再也没有于此相关实质性内容了。
但听了那一句,她心中也多少有了点底,知道这林如海也确实是把黛玉婚事当成一件大事来看,看起来也已经开始行动了,想是心目中已经有了人选了,而且听这个样子,黛玉行情竟然还不错,竟似个人家早早主动找上门来,虽然暂时还不清楚是何来历,到底这婚姻一事,却也没有受多大影响,虽然与林如海好好地在生有很大关系,倒也算是没白费了她这么多年来受舅父舅母“教养”和近来义母照管功夫。
她素来也不喜欢听墙角这等勾当,既然是无意中听得,便也就权且作罢,现下回过神来,便赶紧转身离去,避开了一段距离,想到旁边去寻一寻林如海小厮。想是因为这话题比较私密,所以林如海并没有用人近身伺候,然而他虽然不用,伺候人们总归还是在左近候着,邱凌转过一座回廊,果然看见林如海贴身小厮鸿哥儿正同其他几个小厮站在廊下说话玩笑,她便赶忙上前去打了个招呼,顺便探问了一番,原来是朝里有位翰林老爷来访,正同林如海说话,林如海还特意吩咐要留了饭才散呢。
邱凌听了这话,心中已然明了,便谢过了鸿哥儿,转身回去准备给黛玉回话,刚走到后花园旁边回廊上头,迎面就见着雪雁春纤扶着黛玉过来了,想是她稍事休息后起来,却久等她也未见回话,自己终于等不及,所以便先慢慢晃悠着过来了。邱凌想到书房那边是要留饭,便赶紧迎上去,准备劝黛玉回房,待晚间再去回林如海,毕竟人家现下在待客中,多有不便。
还没等她同黛玉汇合到一处,路过花园子旁边待客花厅时,却听得有几人在里面吟哦,却正是一首咏草诗,那念诗人声音不错,诗做得也有意思,虽然比不上“离离原上草”积极境界,不似“瑶草一何碧”风流婉转,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在里头,邱凌便忍不住侧着耳仔细地听上了一听,却是个没有听过声音,十分清朗圆润,同那诗之意境交互辉映,相得益彰,令人沉醉。黛玉听了那诗,也似有所感,便也住了脚步细听,听了一遍,似乎相当惆怅,又自己小声吟哦了一遍,竟似已经默诵了下来了一般,默默出神,说不了,就听里面有人高声赞道:“沐之兄好文采,果然不负这解元盛名。”
邱凌一听,倒明白过来了,想来,这位作诗就是传闻中那位甘解元,怪不得连余瑜、甄庆霆二人都落在下风,看起来端得也是有其独特之处,邱凌听了一回,便径直走过去预备将林如海待客事情回报黛玉,顺便请她先继续回房休息。没成想她人都走到了黛玉面前了,她却似乎没有见到她一般,想是依然还沉浸在刚刚那首诗中,没有回过神来,这么看上去一双美目竟有些迷离,倒把邱凌吓了一跳,赶紧同雪雁和春纤将她扶好,一面小声叫着她名字,一面预备扶她回房休息。
而直到几个人重新把她送回到了房中,黛玉终究还是没有回过神来,一面喃喃地复述那诗中一两句,一面有些恍惚地任由她们几个架起来回到房中,却也不肯好好休息,依旧静静坐在床榻之上默默吟诵,竟似个中了邪一般模样。雪雁平时哪见过这场面,早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就连一贯有主意春纤都有些怔忪,倒是邱凌仍算冷静,看了看黛玉虽然举止有异,但却依然神清目明,便并未急着出去惊动人来瞧,只管继续慢慢地同黛玉说话,看着她渐渐像似回过神来了,便上前柔声问道:“姑娘可是要什么东西么?”
那黛玉痴痴地看了邱凌一眼,却似没有看到一般,喃喃地道:“速拿笔墨来。”邱凌赶紧要春纤奉上纸笔,递给黛玉,便见她一把抓过,当即将那首诗默了出来,随即又在旁附和了一首,邱凌见了这个情形,倒也隐约明了黛玉为何会如此了,黛玉原本便是个性情中人,又爱极了这些名诗佳句,偶有沉溺也是不足为奇,现下既然都和了一首了,想是多少已经略微尽了兴,便忙顺着这话题安抚了她几句,她长叹了一声,又看了一遍,方才作罢,总算听了邱凌劝,将纸笔都暂且放下,先行休息了。
正文 37、暗生
且说黛玉自那日听了那甘解元即兴赋得那首新诗,竟似引得情思暗动了起来,邱凌初时还颇为担忧,但见她每日里在府中侍奉林如海照旧晨昏定省,都是依着规矩做足了,家中也算是管理井井有条,日常功课也不曾落下,同东平王府行走交际也并未怠慢,竟似比先前还要更能干上几分,便也渐渐地放下心来。不过仍然还是免不了多费了些心,在旁多加留意,却见黛玉但凡略有些闲暇独处之时,便常看着那日那两首诗稿,或凝神静思,或含笑浅坐,或黯然神伤,倒也无其他异状,不是如邱凌这般用心兼且朝夕相对人,几乎看不出她有什么异样。
雪雁便属于看不出来那类,每日里高高兴兴地服侍黛玉更衣洗浴等杂务,做得十分得心应手,也算是相当细心周到。春纤倒是看出来点什么,还私下里悄悄地问了邱凌两句,却也被她巧言搪塞了过去,这倒也不是她有意敷衍,实在是,此等事当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她总不能直说,咱们姑娘,这是少女怀春啦,爱上人家少年……首诗了。
真是想想就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十分欠妥,完全说不出口。这个猜测靠不靠谱还另说,况且,即便果真是如此,真要是这么说了,也不免太过草率,失于恭敬了。她还记得前世在红楼书外看,只觉得群芳之中,虽人皆薄命,各有情痴,却唯黛玉用情,最是缠绵悱恻,愁肠百结,愈是情真意切,愈是给伤得体无完肤,连那牵涉前缘过往都透着窝子故事,那“还泪”桥段虽然有些无稽,但总归也可以算做她爱情个隐喻,悲伤和凄美充斥其中,不过源自初始时不平等。他对自己好,终归是要还,终归不是可以同游天地间存在。无法言说缺憾,求而不得,亦或是所求,原本就非人。
这世,邱凌得以掺和在侧,虽有心想引导这孩子性情,但竟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当真有什么前生后世缘故在,她尽力折腾了这几年下来,养得黛玉虽然看起来身子比原来略好了些,有时候脸上也比原先略微多了些笑意,但她活在那儿,行走坐卧依然没有脱了邱凌心目中那黛玉该有样子,当真如同沐雨莲花般,满是“风露清愁”。宝玉那活宝贝送了她“颦颦”二字,不庄重是不庄重了些,倒也算是恰当,她这些年与黛玉朝夕相对,才知道,果然这世上总是有那么种人,是天生风流情种,平素里瞧着便觉得我见犹怜了,若旦动情,便更是再也掩不住骨子里那种缠绵。
情之为物,就算淡漠如邱凌,也曾经很是煎熬过回,所以她深知,这东西要来,是挡也挡不住,自己现在所能为黛玉做,也不过是小心地看护,寻着各种话题陪她谈谈心罢了。
邱凌虽自诩很能理解黛玉此时心情,但或许,说她已然情动话,现在还言之尚早,或许只是因为那首在她看来不过是文采尚可诗,却恰好触动了黛玉心中某根沉睡弦,竟痴痴念念,暗暗留了点心思罢了。情窦初开年华总是梦幻如诗,若那作诗恰好也是位风流俊逸少年,倒也算是个良配了。
然以黛玉身份地位,真想要定亲事也是及笄之后事情了,这萌发好感,倒也没有什么坏处,正所谓哪个少女不怀春,只要不至于到相思成病程度,倒也不妨事。邱凌原本还想着密切关注番妹妹情感动向,没多久,她自己却也已经□乏术,那水二公子自从与她在北静王府后花园中深刻倾谈了番之后,竟忽然间频繁在她身旁出没了起来。
几乎每次邱凌陪着黛玉随着东平王妃去北静王府,总是被侍女们请到旁休息,她初时还疑虑,后来也就明白过味儿来了,想必是听从了某人吩咐,才会如此了,但这手儿偏偏做得干净利落,自然而然地让人无从疑虑,弄得竟似连北静王妃都似没有发现,更不要说其他人了,黛玉倒是问了回,邱凌因恐平白生事,便也没有实说,寻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便罢。
黛玉那里自有春纤雪雁跟着,邱凌便索性怡然自得地在廊外休息,果然不出她所料,但凡她有个落单机会,都能在某个角落里看到这位二公子身影,最后甚至连去东平王府都能同他在后园转角偶遇,他也不做什么,有时候会笑着过来打个招呼,闲话两句,很多时候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看她,却也让她很是毛骨悚然,她本以为大家都说好了,这二公子就会放过她了,不想,竟然会亲自来监视,想是对她还并没有十分放心吧,想来她最近大约是太勤奋了,果然就多生出了这些事端。
幸而没多久她总算是寻着了个机会避了开来。因为贾母身上不爽利,又想念外孙女儿陪伴,便邀了黛玉入贾府小住,黛玉幼承庭训,最是孝顺得体,自然便应邀重新住进了荣府中旧日院落。对外应酬便也歇了下来,这才同外界少了些交集,邱凌竟然也有些松了口气感觉。这位二公子,颇有些捉摸不定意思,让她每每本能地想要避而远之。
邱凌伴着黛玉重新搬进了贾府,没过半日,已经得知了老太太生病始末。原来那贾母原本身子骨儿算是好,不想却是因为近来府中事多,想是略操了点子心,上了些火,毕竟年事已高,便有些身体不适。
贾母病了,这可是件大事,府里官方理由是今冬大寒,老太太在院子里看梅花儿着了风寒。邱凌表面上不动声色地陪着黛玉亲去贾母房中侍奉请安,内里却暗忖想来说不定还是为了王熙凤整贾瑞那点子事儿,虽然说是私底下密密地办,但这世上哪儿有不透风墙,这老太太在后宅也并不是个庙堂上菩萨,单供着好看,府里头大小事务,她心中自是有数,想也觉得凤姐儿这样做太过不留余地,但那贾瑞确是有错在先,便真是弄死也是不为过,便又不好说她什么。
这边病倒了个,因素日里算不得亲近,也还倒尚可,但那边过了中秋之后先就病着秦可卿,却是素日里得她喜欢,眼见着那么个利落人儿也天天憔悴了下去,怕也是在熬日子了。家里头有两个年轻孩子快不行了,她个年老之人,看着心里怎么痛快起来,终究也还是病了。
家里都不是省心,这时候就显得远着孩子是好了,她本就心疼黛玉,暗地里恐怕也还另有些心思,只是先是碍着黛玉大孝,后是林如海生病,现如今终于都拨云见日了,但总归黛玉年纪还小,也不好太早开口提这个事儿,加上她还没有搞定王夫人,即便再中意,孙子娘不愿意,她也没法越过人家直接硬点鸳鸯,就算可以,也实在是太不体面了,这么着变相撕破了脸皮,恐怕大家以后都没有好日子过了,好好个侯门大户,便发不像了。
何况,这深层次原因,恐怕还在林如海那儿,自从扬州归来后,林如海这阵子有意无意地竟几乎断了同贾府走动,竟反而不似之前在扬州就任时候殷勤,邱凌都看得出来,这人精似得老太君如何注意不到,想必关于这位前女婿心中怎么想,她自然也就回过点子味儿来了。无奈人家是正经两父女,都是姓“林”,她就算再喜欢黛玉,想她来荣府住,也没法子硬把人家两父女拆开来。待到东平王妃收了黛玉为义女,就更是诸多掣肘,发连那个“无人教养”名目都提不得了,也不好硬叫人家黛玉回府来住了。
故而她这病也很是巧妙,以想念外孙女名义要黛玉来小住些时日,怎么说都算是说过去,想是存着个再多创造点机会,看看,是不是到底真不能成事意思。邱凌这几年在贾府中,因了黛玉关系,同这位坐镇荣府握着实际上最高权力老太太也打了不少交道,深知她旧日也是个如同熙凤般能干,从最小辈儿重孙子媳妇做到现在自己都有了重孙子媳妇,实在不是个白给,她既然存了这个心思,自然不会那么轻易放弃,总想着体体面面地在闭眼前完成这个心愿了。
虽然说贾母愿望是美好,眼光也确实不错,黛玉无论家世、样貌、性情、甚或是血缘亲疏都是极好,只是,她大约完全没有想过,这么好女孩儿,对她宝贝孙子来说,似乎是太好了点。邱凌想起那日不小心听见书房中那位神秘翰林老爷和林如海谈话,想到那位连林如海都赞不绝口那位翰林公子,心中不知为何觉得很开心,我们家黛玉姑娘还是很抢手,老太太您如意算盘,恐怕很可能就会落空了。
那贾母果然是个厉害,这病,虽然说也着实瘦了圈儿,但无疑也是借着这个机会重新同黛玉好好联络了番感情。黛玉本就是个多情善感,贾母素日里对她还算不错,少不得也陪着好好相处了时日,进汤喂药,甚为用心,竟似把照顾林如海那番心思都拿出来了大半。那宝玉虽然不肖,却也不是个半点规矩都无,见祖母病了,自然也每日里来贾母房中问安。
原本他因镇日里在家学中同秦钟几个厮混,都已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