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高贵的忧郁,梅说。
在大学行将结束的最后几个月,我一直跟梅在一起。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甚至我都没有拉过她的手。梅是中文系的高才生,但她却热中于给我做各种各样的心理测试,而我往往就中了她的圈套,这些小测试让她开心不已。跟梅在一起,每天都快快乐乐的,一次我甚至还开玩笑说,她让我没有了忧伤,连一句诗都写不出来了。梅赶紧接上话题,说求求我还是忧伤吧,她要看我写的诗。
那个时候我们都有一种特别单纯的快乐。从走出校门后,我似乎就再没有过那样的快乐,直到碰见丫头,这让我很怀念梅。大学毕业没几个月,梅去了澳大利亚留学,起初每天都有邮件往来,后来她有了男朋友后就杳无音信了。没想到久别后的联系竟是她躺在床上。
白云苍狗,世事难料。在经历了太多的起起落落之后,很多事情我早都不当真了,随手拿起又放下,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可是面对着一个如此冰雪聪明,曾经灿烂如花的女孩,却要躺在床上忍受很长时间一动都不能动的煎熬,我突然间开始恐惧,生命中原来也有这样的不能承受之重。
我跟丫头在电话中说起这事的时候,丫头说她很真诚地祝梅能恢复健康,一点也没怀疑我跟梅之间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让我感动。
我和丫头约定,选在11月初的时候来北京。我一直告诉她,北京的秋天最美,秋高气爽,天蓝云淡。风冷却细腻,不像春天时不时的有沙尘暴,夏天热的让人发狂,冬天风大。秋天的气候是最好的,长绿植物郁郁葱葱。阳光下,总有人在放风筝。昆明湖流水似碧,香山红叶如火……
丫头听的如痴如醉,巴不得马上飞到北京来。我说傻丫头,再等等吧,还有一些事情没确定呢,反正离见面也就三个多月了。丫头在网上啵我一下,让我的下面马上有点火起。一想起她的身材总是有点饥渴。好多次累的时候我都在设想,能有丫头这么漂亮、可爱的老婆,这一生又复何求?
梅当年说我是个感性而又理性的人,装作不羁的容颜下其实是一颗易碎的玻璃心。她是最了解我的。漂泊了这么多年,每次在不同的女人身上解决生理问题后,我总是想让自己的心停泊在某个人身上,一度这个人选是杜若。可是,最美的也许永远是下一个风景。人总是会不太珍惜轻易得到手的,这是人性的弱点。一如当年薇子幡然悔悟,可是我却没有回头。
网络上流行着一个故事,佛祖问一个已经修炼了千年的蜘蛛,世界上什么才是最珍贵的。道行尚浅的蜘蛛说是得不到的和已经失去的。后来又过了若干千年,其间佛祖又问过多次,蜘蛛的回答都一样,于是佛祖让蜘蛛投胎轮回,经历过若干劫难后,最后那只蜘蛛终于明白,世间最珍贵的其实是已经得到的,蜘蛛因此也找到了它的幸福。
我给丫头讲了这个故事,我想让她明白点什么。
第二部分北京,这个冬天风不大(第10节)
10
很多个夜里,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所有记忆中关于丫头的印象纷至沓来,清晰如斯。很难想像在三年多的时间里,我对丫头的感情是如何一天天升华的,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对她的感情已经不只是一种爱情,而是一种亲情,就如同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开始静悄悄地流淌在我的血液里。
我顿时有一种焦灼,一种不能将自己所爱的人拥进怀里的焦灼,缠绕在周围,挥之不去。那时候我也偶尔会冒出一个连我自己也吓一跳的念头,如果有那么一天,丫头离开了我,如同当年的薇子一样,我又该怎么办?
往往此时,一种对爱的信仰,就梦幻般升起在我的下一个希望里。我想自己恐怕注定将为了爱情而追逐一生。老谋在学校的时候,对我的爱情曾做了一个恶狠狠的诅咒:“你有一天将会死在你所爱的女人手里。”我仰天狂啸,乱发飞扬。出于对爱情的嘲讽,我一次次将自己放纵,每当我从一个女孩的身体上滑下,一刹那我突然恍惚:眼前这个微微喘息,头上冒汗,俯在一个光身子女孩身上的男子,就是那个曾经写着纯洁诗歌、唱着校园民谣的才子王愚吗?
“你是否还记得在青春的岁月中我唱的那首歌,在满天的夕阳变幻的暮色中你静静地听着。回忆像一团不灭的火燃烧着你和我,承诺是不断破灭的泡沫谁都没把握。也许我依然坚强可是我不再抵抗,生命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欢喜感伤,也许从一个起点走在相同的方向,我们在红尘中渐渐地模糊了原来的样子……”这首郑智化的《原来的样子》,在我大学最后时光的无数个午夜梦回,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轻轻吟唱,百转千回。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走得累了,或许会在哪里歇歇脚;可是如果有一天终于彻底停下放逐,我或许会躺在一个女人怀里,放声大哭一场。我给丫头无数次说起过这种亲情的感觉。丫头撒娇说那你就亲我一辈子好了,我笑着说一辈子不够,下辈子要接着亲。柔情如雾一样升起,升起,弥漫在我的周围,我面带笑容,沉浸在相思里。
“猪头,我做了一只很漂亮的风筝,我把它放得好高好高,可是不小心线断了,风筝飘走了……”刚认识时,17岁的丫头哭着在电话里给我说。我为丫头的这份纯情有一些淡淡的感动。我说没事的,以后猪头给你做一个好了。哄了半天,丫头才破啼为笑。那时我刚上网没多长时间,只有丫头一个通过电话的网友。那个虚拟的世界如同一张装满各种诱惑的网,就这样轻易就网住了一个游子漂泊的心。
放下电话我在街头静立半响,车流滚滚,人群攘攘。西安的气候依然炎热,我忘了擦去额头的那一滴汗水,有个清澈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猪头……猪头……”,我在那一刹那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注定将和这个叫丫头的女孩纠缠不清。 那是1999年的10月,我刚走出校门,一个人飘荡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情,只有无尽的孤寂和虚幻的网络陪伴着我的每一天。
夜里11点多了,我和老谋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一切。老谋提议到外面去走一走。
走出我租的一居室,用手捶着背,我不由长出了口气。抬头望望夜空。没有星星,一轮孤月悬在空中,孤寂而清冷。忽然间想起了多年前谁写的半句诗:“谁来抱温这秋空的冷月”一点诗意的感觉都没有,也许只是“抱温”这两个本来无法搭配的词让我记住了这句吧。冷月无声,她可知道我在想什么。
午夜的街道行人有点稀少。闪烁的霓虹有种说不出的欲望。偶而匆匆闪过个人影,我总在想,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一定会有某盏灯在为他守候吧。也许在灯下,还会有某个人吧。当四目在经过一天的分离后再一次对视时,又该是如何的一种温情。一盏灯,一个家,一个梦。这么多年了,这竟是我漂泊的惟一渴望。
脑海中忽然闪过了杜若,有两周没去她那里了,她似乎已经不记得那天四郎给我打的电话了,前天问我怎么好长时间都没去了,我推说夜以继日忙着和那家软件公司的谈判,杜若笑着骂我小淫贼,就说拜拜了。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一句床上用语,用于表达我的超强作战能力。杜若一听果然打消了对我的怀疑。虽然我是在忙着开公司的事,但并不是一点时间都抽不出去陪她。我爱的丫头就要来了,迟早有一天我将会离开她,我想给自己寻找一个恰当的时间和恰当的理由向她摊牌。
此刻她睡了吗?我心里想。我真的可以和她微笑着分手吗?她会知道我的心底里,其实一点都不想伤害她吗?我突然很想去看看她,又忍住了。
轻轻摇摇头,将思绪收回。我说再忙一阵,公司就可以正式开展了。老谋不无忧虑,担心什么时候才能赚钱。我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