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在云层中隐去,鸟鸣与露水作伴唤走夜晚。
客房依旧空空荡荡,纯黑棺材将气氛变得寂静庄严,装点用的油花花瓶至今没有换上。
“马修的沉默很有趣。”安德烈椅靠棺材,闭着眼睛说,“有猜想吗?”
他询问了马修为何不把写满咒语的书毁掉这样一个出格又务实的问题,换来了马修长久的沉默和逃避。
当然,安德烈在那一瞬间能想到无数种回答,对血族几提防,对力量的渴望,对禁术的不舍。这些理由合情合理,逻辑完满,除了上不了台面以外,几乎完美无缺。
但他享受那些悲悯正直的人类无言以对的表情与情绪。戳破遮羞布后显现出的丑恶让安德烈厌恶,但他依然对此乐不思蜀。
就好像不断地印证本性的恶就能填补什么空缺一般。
血族不可逃避的恶趣味。
莱恩斯忽略好整以暇,等待唾弃人类的吸血鬼,回想马修的每一个表情,动作,得出珍贵结论:“那本书,有问题。”
“写满禁术的书,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当然有问题。”
“血族消失了尽百年,新任君王对战争和危机早已失去了概念,对抗血族的阵法对皇室无用。”莱恩斯说。
在大战后,君王换了三代,教会也经历了更迭。血族隐世果断而坚决,顷刻间,肆虐人间的魔鬼消失得一干二净,那些屠杀和灾难对寿命短暂的人类来说不过是先人做得一场梦。
“如今的皇室沉迷酒色权欲,贵族被捧养如圈内的肥美珍珠鸡,暴虐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情,侵略却不是。”莱恩斯轻描淡写,内容却尖锐无比。
安德烈对皇室没有印象。在他沉睡前,人类由伯纳尔家族统领,君主是位四十多岁,面容憔悴,眼睛好比鹰隼的中年人。
维乔莱尔基本平定内乱后,收到了伯纳尔一世的“邀请”,有意与血族签订条约,以密林为界,血族不再轻易猎杀人类,人类给予供养物质。
条约的规定并未执行,血族中不服维乔莱尔的数不胜数,维乔莱尔无法代表整个血族。而伯纳尔一世也不是真的想用人命臣服于血族之下。
那是场精巧的鸿门宴,没有猎人,没有牧师,只有一个面露疲惫的人类,将一众血族耍得团团转。
人类的奸诈与强大,在伯纳尔一世身上尽数展现。
维乔莱尔说伯纳尔有欲望,有能力,却将自己的欲望控制在国家与人民之下,他可以贪婪残暴地管控臣子平民,也可以善良宽容地治国救灾。
“那真是可惜。”安德烈想起裹在金色王座与红色衣袍中的人类,突然有些遗憾。
安德烈陷入久远的回忆,莱恩斯对此并不知情,但这是第一次安德烈对人类展现出可怜与嘲讽以外的情绪。
“伯纳尔是个好国王。”安德烈得出结论,作为回忆的终点。
“如果你说得是老国王的话。”莱恩斯说。
猎人的表情并未有敬佩或是感激,更多得是冷淡与拒绝。
对伯纳尔仅有的一丁点怀念转瞬即逝,转化为探究直直指向莱恩斯,安德烈挑眉:“听起来长官不喜欢伯纳尔。”
莱恩斯对此选择了沉默。
安德烈眯起眼睛,突然意识到人类和人类是不一样的,不然为什么马修的沉默看起来可笑又有趣,莱恩斯的沉默则惊不起一点内心的愉悦呢。
“如今掌权的是伯纳尔四世,老国王的侄子。”莱恩斯说,“老国王的两个儿子资质平庸,相继被赶下来后由其弟弟代理国王位置,后传位给未到二十岁的侄子,扶持傀儡掌管权力。”
伯纳尔家族是一笔烂账,在老国王活着的时候就有王后与其他贵族通奸的传闻,国王后继无人,两个儿子一个蠢一个坏,不敌有权势有野心的叔叔,通通被斩首处死。
如今伯纳尔四世是个被养坏的小孩子,整日沉迷美色,伯纳尔公爵大权在握,却不治理国家,只想往自己的钱库里收敛钱财宝物。
“皇室形同虚设,全仰仗教皇处理国事。血猎能够在北区安顿,也是教皇的命令。”莱恩斯说,“因此有关战争的禁术对皇室不具有吸引力。”
这一段贵族密辛混乱且低俗,没有故事的美感,也没有八卦的快感,安德烈听得有些煎熬。
“伯纳尔的弟弟,很长寿。”安德烈说。
“他们相差二十多岁。”莱恩斯淡淡回答,“但公爵的确长寿,过两日就是一百零五岁寿诞。”
兄弟之间相差二十多岁,想来老国王那一辈的贵族也不消停。安德烈坦然接受这个设定,毕竟他不想再顺一次人类复杂的亲戚关系。
“大权在握,黄金珠宝满屋,公爵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呢?”安德烈轻笑,指尖敲打棺材,似一曲走调黑暗的童谣,嘲笑人类的妄想,“自然是,嫌命短。”
“马修与其夫人青春常驻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即便后续马修可以掩盖,皇室人多眼杂,总会找到蛛丝马迹。此时万人之上的公爵日益衰老,迟钝的身体与思维让他愤恨不甘,所以四处寻找长生的秘诀。而他渐渐发现,马修似乎永远不会老,这个老巫师身上一定私藏着密保可以加长人类的寿命。”安德烈满意地垂下眼睫,看向莱恩斯,“完整又合理的故事。”
莱恩斯沉默地听完,问:“曼达的事情如何解释。”
安德烈无辜又“控诉”地看着莱恩斯:“您的顾问先生并不是全知全能。长官,请努力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