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第一天把孩子送去幼儿园的家长一样,她把小豪交到老师手上,就悄悄的躲到了门口,很快的,小豪的哭声就传来了,他很少那样的哭,撕心裂肺到绝望一样,老师怎么哄也不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狠下心从幼儿园的大门出来的,只记得那天她去了宏博地产公司应聘,行政部的普通文员,月薪八百元,基本是打杂的角色,但是她三年没有工作了,这样,已经很好了。
那天下午她早早的去幼儿园接小豪,小豪已经不哭了,但是也没有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玩,而是独自坐在教室的角落,怀里抱着他从小玩的小小的绒布小狗。那种感觉,很像一个被抛弃了的孩子,孤苦无依似的。她的眼圈当时就红了,正巧老师走出来看见她,一脸苦笑的说,“你家小豪真能哭,嗓子都哑了,回家好好哄哄他,和他讲讲为什么上幼儿园,小朋友也能听懂道理的,哦,再给他吃点润喉的东西。”
她只能连连点头,然后在门口轻轻叫小豪的名字,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扑到她怀里,沙哑着嗓子还问她,“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慕云没忍住,也掉了眼泪,她知道,她的小豪懂事又聪明,可是她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所以他的心也纤细又没有安全感,“妈妈最爱小豪了,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一路到家,她反复说的就是这句话。
“妈妈送你去幼儿园,哪里有那么多小朋友和小豪玩,小豪不喜欢吗?”晚上,她第一次和两岁半的儿子聊天,不再是哄,而是更近似于大人之间的交流。
“小豪想妈妈。”小豪眨眨眼,眼圈又红了。
“妈妈早晨送你去,下午接你回来,晚上小豪还是和妈妈在一起呀。”她说。
“……”小豪不出声,低着头,揪着小狗的耳朵。
“妈妈送小豪去幼儿园,妈妈就去上班,上班就有钱给小豪买肯德基、麦当劳,小豪说,好不好?”她叹气,如果小豪还是这样哭,那她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只是她剩下的钱,真的不能维持太久了。
那天因为哭累了,小豪睡得比平时早,她整理了第二天要上班的衣服鞋子和背包之后,如常的去替他掖背角,却发现他的两颊有些红,用手一摸,竟然发烧了。
这两年多,她已经有几次这样的经历了,但是也有些忙乱,给小豪穿衣服,自己穿衣服,然后抱着他出门。夜里公交车都收车了,那天晚上天上下雪,出租车又特别难打,她就抱着小豪往医院的方向跑,跑了足有一公里。最后只急得恨不能坐在地上大哭一场,倒是一台看起来很高档的黑色轿车从她身边开过去又退回来,载了她和小豪一程。她那天太忙乱了,以至于那个好心的司机长得什么样子,事后全无记忆。
那些过往回忆起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慕云想,她读书的时候,八百米从来没有达过标,跑一趟下来,都是死了一回的感觉,恨不能得同学搀着才能走回教室。但是自从有了小豪,她就好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变得没有什么体力活,是她做不到的,真是奇怪了。
这样绵长的回忆,让慕云觉得很累,第二天起得迟了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她经常夜里睡不着,早晨醒不了,不过她有小豪,就省去了闹钟,孩子睡得早也醒得早,一两岁的时候,天亮必然起床,然后就光着脚丫趴到她的头边,叫她妈妈,一声一声,叫醒她为止。
现在快五岁了,懂事了很多,虽然还是醒得早早的,但会自己先玩一会,看看时间差不多,才来叫她。
第二天早晨的到来,让慕云总觉得自己忙碌得好像在打一场仗。战役从起床时开始,小豪趴在她的枕头旁边,软软绵绵地叫她。“妈妈,六点半了,要迟到了。”
失眠差不多整夜,所以慕云觉得自己不过是刚刚睡着,几乎脱口而出,说,“让我再睡一会。”但是幸而她已经习惯了听到小豪的声音就迅速作出反应,所以这种想偷懒的话到底及时憋在了嘴里,算是没给小豪做出一个懒散的坏榜样。
穿着睡衣起床,洗手之后先做饭。小豪之前是喝奶粉的,她要起来烧一壶开水,冲开奶粉,放到温的时候给小豪。现在他可以喝袋装的牛奶了,也知道冷热了,但是她的工作却也没有减轻,先用微波炉加热两袋奶,然后分别倒如两只碗里,加一点糖的给小豪,没有糖的给自己。这面还要抓紧时间,给小豪做一只荷包蛋,然后把买回房放在冰箱里冻着的小包子热两个给他。幸好小豪这几年在幼儿园锻炼的,已经可以自己顺利的吃饭,她才可以在这些忙完了之后,匆忙的洗脸。
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怎么也要画一点妆,别的都可以挨到公司再弄,唯独眉毛,她的眉毛这些年变得稀疏且颜色很淡,所以打过底之后,怎么都要描一下,否则整个人就好像病了一样毫无神采。而等到这些做完,小豪也差不多吃完了,她才冲到桌前,三口两口把自己的牛奶喝了,再拿出他们要穿的衣服,数一二三,母子俩各自去换衣服,最后提着自己的包在门口会合。
这几年小豪去的幼儿园规模扩大了,每天有班车可以到楼下来接送,她觉得很是松了一口气,也开始觉得,当初省吃俭用,也要送小豪去条件好一点的幼儿园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
等车的时候,慕云忍不住又叮嘱小豪要听话,晚上如果她回来的晚,就去隔壁王奶奶家吃晚饭,然后自己回家,早点睡觉,记住出入都要锁好门,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其实这些都是老生常谈,她觉得自己唠叨得好像要提前进入老年期了,但是不说又不放心,直到幼儿园的车来了,把小豪交到来接的老师手上,她还停在原地反省了一下,有没有遗漏什么。
接着,她挤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公车去公司,打卡的时候前台的女孩冲她直乐。她知道每天这时,距离赵宏博进公司还有二十来分钟的时间,赶紧跑步到办公室里,从包里掏出睫毛膏和唇膏,唰唰的涂上,又去洗手间,沾点水把早晨来不及梳理的长卷发弄得看起来不那么凌乱。剩下的十来分钟里,她还来得及烧一壶开水,给赵宏博冲一杯咖啡,然后把今天公司里上下人等刚刚交上来的一天工作计划表整理好。八点半钟,赵宏博十数年如一日的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其实他们公司规模不是很大,最近天气刚刚转暖,去年开发的楼盘还没有恢复施工,加上过完年也没有多久,今年市里的土地开发政策和预备开发的地块也还没有确定,所以其实大家都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是赵宏博和所有私企的老板一样,最不喜欢知道他的员工无事可做,所以,坚决要求所有人书写当日的工作计划,早晨向他汇报。不过慕云翻了翻手里收上的当日工作计划,发现营销策划部所有人填的还都是和广告公司讨论楼盘广告如何设计定位;工程管理部的全员都是照例写着去工地现场查看楼盘的实际情况;财务部写的是去银行对账;至于行政中心,虽然名头很大,但是只有她和前台接待还有公关部的几个人以及几个司机,他们平时就是围着赵宏博转圈的,自己无处可去,只能写到岗,等候任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在慈善晚宴上饱受惊吓,赵宏博今天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就潦草的看了眼所有人的工作计划,之后就对着电脑发起呆,甚至没有察觉,这几个部门的人从上周开始,每天的工作就是这些,慕云自然也乐得不提醒他,图个耳根清净。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胃又开始针扎一样的抽痛,这已经是好些年的老毛病了,她不怕熬夜就怕起早,所以总是吃不上早饭。那时候,凤翔鸣就对她的这个恶劣生活习惯表现得非常痛恨,可是……为什么要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