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去,首先看到那握着伞柄骨节分明的手,视线慢慢上移——沈冽那清俊的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沉默地看着我,而我太过心虚以至于无法和这个年轻人对视。
明明放下狠话说不想再看到他,现在却跑来跟踪人家,简直是重度精分症患者,脸打得“啪啪”响。
可沈冽也有不对的地方,他对我撒了谎:辛苦了一天也不休息,而是跑到无人的天桥上来涂鸦,这怎么可能是不喜欢画画?他明明对画画那么渴望!
于是,我们俩都当场被对方抓了现行。
小雨转成了中雨,雨伞纵然可以挡住天上落下的雨,却不能阻挡地上汇成小股的雨水。我低头一看,蒙娜丽莎的脸已经模糊,忍不住心中一阵惋惜。
“走?”半晌,他才惜字如金地问了一句。
我点点头,和他慢慢地从天桥上面下去。
明明街道那么宽,b市那么大,但能让我们容身的地方只有伞下面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我们肩挨着肩走着,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沈冽沉默惯了,指望他主动开口显然不可能,于是我只好打了个哈哈,主动开口说道:“好巧啊,没想到这么晚还能遇到你啊。”
话音刚落,沈冽转过头来莫名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以为你说偶遇,我会信?
领悟到那个眼神的意思后,我才发觉自己又犯了蠢。于是只能讪笑两声,勉强将偶遇论死撑到底:“我是说真的啊,我晚上有事,刚好从这边经过而已。”
沈冽听了,嘴角很细微地向上扬了扬,虽然微不可查,但对一个几乎没有表情的人来说,完全可以算作明显的笑容了!
看了这个比沙漠雪还要少见的笑容后,我几乎要恼羞成怒,“诶,你笑什么啊!你不也是说了谎吗?你跟个陀螺似的忙了一天了,晚上也不休息,跑到天桥上来就着路灯画画。你说你对画画没兴趣,谁信啊?”
听了这句话,他脸上最后一点笑容也隐了,闷声不吭。
这几次的相处,我算是摸清楚他的脾气了,只要一提到画画的事,他立马就变了脸色,像是被人触了逆鳞。我只能在心中猜想着,他这么喜欢画画,却要偷偷摸摸地躲到天桥上,大概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既然他不愿提这件事,我又换了个话题:“你每天都像今天似的,做兼职到深夜才回去吗?”
他的神色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一听当时职业病就犯了,做学生的老是翘课怎么能行?这得教育啊!
“虽然自立更生是件好事,但还是要以学业为重,不能本末倒置。再说了,你天天这么忙,身体也吃不消啊?”我唐僧念经般地唠叨着,他脚步忽然顿了下来,意味不明地看我一眼。
虽说我现在已经习惯了我们二次元的交流方式:我负责说,他负责用眼神表达,对话内容基本靠直觉来猜。但是这次,他眼神中的内容太过复杂,以至于我无法全部读懂。
只觉得那浮在最面上,最深刻的一层,是一种厌倦了生活的沧桑。
我擦擦眼睛,心想肯定是我猜错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学生,眼中怎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呢?那分明是阅尽世事的人才有的图腾。
“奢侈。”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晰。
这两个字落入我的耳中,我几乎以为我耳朵出了毛病。
“奢侈?”为了确认,我又重问了一遍,“奢侈吗?你指什么奢侈?”我在心中仔细地回想着我刚才说过的话,到底是哪句奢侈了?
他抿紧了双唇看我,似是极不情愿说话,但是不开口又极度不忿。最终他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描述的生活,太奢侈了。”
我愣了,“难道这不是你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生活吗?你有大把的青春,大把的时间,可以探索未来的路,尝试新鲜的东西。就算摸索错了也不要紧,因为你可以随时重新起航,这就是年轻人的生活啊。”
他侧耳聆听着我的话,听着听着忽然笑了。那笑容十分寡淡,还带着几分嘲讽和凉薄,似乎觉得我的话十分可笑。
我被他的笑容激怒了,“你又笑,到底在笑什么?我说的哪句话不对请你指出来!”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沈冽忽然攥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咬牙说道,显示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沈冽这个孤僻内敛的人,已经是第二次在我面前爆发情绪了,但让我无奈的是,我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是因何而来。
“你觉得……”沈冽那么怕和人接触的人,竟然忽然向前逼近了一步,瞳孔雪亮到让人心惊,“我得卑微到什么程度,才会为了三万块,把尊严拿出来任你践踏?”
沈冽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句句如同锋利的刀刃,直戳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