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模糊的意识中却又清楚地知晓,这不是韩晔,也不是赫,鼻端是一阵若有似无的药香……她蜷缩着身子,往那个人的怀里钻了钻,口中溢出两个字来:“墨问……”
凉风停了一刻,随即温凉而柔软的唇贴上她的眼睛,他不会说话,却似乎是在告诉她,我在。
百里婧听不到他说的,但她确定地知道,他在。
对一个人养成一个习惯,只需时日久了,火候够了。
同一时辰,在法华寺的七层药师塔顶,韩晔正对着七七四十九盏长明灯默诵着经文,周围空无一人。
从塔窗朝下看去,可以看到半个盛京城的景色,夜市散去,灯一盏一盏熄灭,直至万籁俱静,只有打更人的灯笼穿梭在街巷间,偶尔才亮上一点。长夜漫漫,山河沉寂。
四十九盏长明灯旁挂有彩幡,幡上垂着一朵大红色的虞美人,颜色已逐渐枯萎下去,不复当初的明艳。
佛教的秘术中有一条颇为神秘:若是在有人重病垂危之际,点上四十九盏长明灯,挂上彩幡,然后由至亲虔诚诵读佛教七七四十九遍,倘若灯不灭,幡不断,便可使那人魂魄归位,安然无恙。
长长的经文,一遍已经诵读完,韩晔抬起头来,四十九盏长明灯跳跃着,很是不稳。
其实,他何尝不知呢?这些伎俩都是没用的,求神拜佛都是没用的,长明灯寓意“长命灯”,因此有起死回生一说,然而,若是那人早已亡故,做再多次的法事、诵读再多遍的经文都只会徒劳无功。
高高的城楼上,那袭红衣一跃而下,就在鸿雁南飞北方萧瑟的时候。他惊慌失措地奔过去,却见她昔日美丽的容颜近乎扭曲,唇边染着鲜血,但是,她却是笑着的,平静而安详地说:“终于可以回去了,终于不用再看大西北的雪了……”
言辞间,竟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不用再饱受苦楚。
大西北的雪有什么不好?
一望无际的苍凉本就是天地间最平常的颜色,已然看了这些年了,为什么不能继续看下去?母亲,你竟不明白,人若不能行走在苍凉的风雪里,便会被埋在风雪之下,到那时,你会不会更加不喜欢?会不会觉得更加难过?
放弃的人自以为解脱了,留下的人执着受苦。
腰间的碧绿玉佩映着烛光,放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光芒来,韩晔盯着那玉佩的中心许久,深邃如海的眼眸越来越暗。
地宫的钥匙已经得到,只是地宫的入口究竟在何处?
老狐狸如此轻松便允了他自由出入药师塔,他怎会突然如此慷慨大方?兵部侍郎谢炎是韩家从前的部属,却命他与谢炎一同操办武举事宜,老狐狸又是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不怕他们联络出了感情,会动摇他那可耻的因篡权而来的皇位么?
如履薄冰,处处留心,老狐狸与司徒皇后已然为难了韩家十七年,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够不够?
上次“醉巷”中遇刺时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韩晔一站起身便扯得一痛。站在另一侧的塔窗旁,看向三层高的藏经阁,巡逻的禁军来回走动,将藏经阁围得水泄不通,想要入内,除非会遁地而走……
等等,遁地而走?
……
接连几日,木莲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与百里婧单独相处,“病秧子”驸马借着病弱这一点日日与百里婧同吃同卧,连后来百里婧的身子稍稍好些了出去散步,他也陪着去。
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丫头们都传开了,说是婧公主与婧驸马感情越来越好,谁都分不开了。病驸马竟也不大回偏院住,而是日日宿在“有凤来仪”中,之前夫妻不和、夫妻分居的传言早就没人再提。
这日,司徒赫派亲卫队长周成送了些桑果来,满满的一盒,个头差不多大小,颜色也都差不多,鲜艳欲滴,显然是刚摘的。
江南的蚕丝很是出名,桑树也随处可见,然而,记忆里,墨问却并不曾吃过桑果,从前没有,在相府偏院住的这几年更是无人会送桑果予他。
桑果在漆木盒里盛着,摆在凉亭的桌上,当做点心小吃来尝,他的妻吃得满面笑容,也招呼他尝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