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祥班住处所在的一条街都被大小报社的记者挤得水泄不通,还有一部分记者居然找到了方秀梅的报社,从她那里入手。大家不胜其扰,于是方秀梅发出了消息,第二天,在方秀梅的自强报社里,高一鸣出面接受了记者们的采访。
〃高老板,您谦逊平易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对这次被以‘恃艺而骄’为由封杀有什么感想呢?〃
〃高老板,你来北平之后与段军长一直关系良好,请问由段军长出面封杀您,您是怎么想的呢?〃
〃高老板,据说昨日段军长请您去军长府是要与您有更进一步关系,您是否因为拒绝了他才被封杀呢?〃
〃高老板,离开泰祥班是否只是您进军长府的第一步呢?〃
〃高老板……〃
记者们滔滔不绝,众口齐发,善意的、恶意的问题纷至沓来,每一个问题都触动了高一鸣心中的伤处,她几乎无法面对他们了,可是她仍得强迫自己抑制住所有的情绪,冷静的、从容不迫的回答他能回答的问题。
〃我谢谢北平的戏迷对我的关心。关于这一次的封杀事件,我其实并不想说什么。由什么人出面,以什么理由都不重要,我有什么感受也不重要……事实上,我的任何感受都无法改变我被封杀的现状,区区一个高一鸣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我能做的只是坚持我的原则,做无愧于心的事。离开泰祥,不能唱戏应该是我最大的遗憾了,我早已当泰祥班是我的家,京戏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了,同时失去它们,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我现在,很悲哀、很失望,很累……我还没有对以后的打算,目前只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是这样了!〃
黄昏时分。何文雅敲了敲高一鸣的房门,随后走进房间:〃高大哥,我给你煮了冰糖莲子粥,你这几天都未吃什么,少喝一点吧!〃
坐在窗前怔怔凝看手中物品的高一鸣回过头来,强绽出一丝微笑:〃哦,麻烦你了,文雅!〃何文雅将粥碗放到她身边的书案上,担忧的看着他:〃高姐姐,你又不开心了?〃
高一鸣垂下了眼:〃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而矣!〃说着,她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端起了那碗粥:〃好久没有喝冰糖莲子粥了,小时候,我最喜欢喝我娘煮的冰糖莲子粥了!〃她尝了一口后微笑起来:〃很地道的江南风味,真好!〃
何文雅却一直在看她先前握在手中,现在放在书案上的那件东西:那是一块圆如满月的玉石,天蓝的色泽明朗清沏,只是有两点血一样的红色斑痕不协调的映在上面。
〃这叫血滴石,因为它的纹路有如血滴。也因此,一般血滴石的底色都很混浊,血色也不清晰。这块血滴石是上上之品,色清质纯,说它价值连城也不夸张。〃高一鸣见她如此注目那块血滴石,就给她说了几句。
何文雅点了点头,却仍是有些好奇的问道:〃高姐姐,我为何从未见你戴过呢?〃高一鸣搅着才喝了一口的粥,微笑苦涩了:〃我一向将它贴身而藏的!〃何文雅知道自己一定又触动了她的伤处,就忙转开了话题:〃奇怪,秀梅不是说要送她写的关于你的文章来的吗?怎么现在还不见人影呢!〃
〃我这不是来了吗?看一鸣啊,就是要上刀山、过火海也要来的!〃人随声入,方秀梅笑吟吟的走进来,挥着手中的文稿:〃刚出炉的文章,请两位先睹为快吧!〃
何文雅先一步接过:〃让我先看,你休息一下,顺便要高姐姐把粥喝完!她这几日都没有吃过东西呢!〃方秀梅神色一正:〃一鸣,真的吗?你可不能这样难为自己啊!〃
高一鸣无奈的:〃我有吃了,只是真的吃不下!〃方秀梅搭着他的肩:〃一鸣,无论如何,身子都是最重要的,你也说过这只是一时挫折,是挫折就总会过去的,这些道理你比我明白,你可不能明知故犯哦!〃高一鸣无奈的一笑,未语。
方秀梅一眼瞥见那块血滴石:〃这块玉好眼熟啊!〃何文雅诧异地抬起头来:〃这是高姐姐贴身戴着的东西,我都是第一次看到,你怎么会眼熟呢?〃方秀梅思索着:〃我的确见过,可是一时想不起来了,还有谁会有这样的好玉呢……〃
高一鸣将血滴石握进手中,眼中浓重的忧郁动人之极:〃这块玉石不是一只,而是一对,秀梅见过另一只并不足为奇!〃
方秀梅与何文雅对视了一眼,心中都一动,方秀梅就道:〃难道是……〃高一鸣轻轻的:〃另一只……是在段……秋淮的身上!这……是他家的传家之宝,我五岁时淮哥亲手为我戴在身上……十七年来它一刻也未离开过我身边!〃
何文雅终于忍不住问道:〃高姐姐,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你仍然想着他,从前,他待你一定很好,是不是?〃高一鸣握紧了血滴石,心中那一直不敢碰触的记忆之门一经开启,前尘过往便有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在今天再来讲述,是多么刻毒的嘲讽啊!
〃我与他的事,要从二十二年前的九月十四讲起了……二十二年前的昨天,是我出生的日子。我的家在浙江杭州西湖边,家里所开的船运行是江浙一带最大的船运公司,当时是杭州的第一富豪之家。我的父母在四十岁后才有了我,所以虽然我是一个女孩子,高家上下仍是欣喜若狂,在我满月那一天,也就是九月十四……为了我宴开百桌,遍请名流!〃
何文雅张大了眼,不可思议的:〃女孩子也可以这么荣耀啊!〃方秀梅羡慕的:〃我爹地都未这样对我过!〃高一鸣未听到她们的对话,她的思绪已完全沈陷在回忆中了。
〃当然,那一天的事我是不可能记得的,可是在我懂事之后,我娘就一直不厌其烦的给我讲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因为,就在那一天,我的一生……就与他纠缠不清了!〃高一鸣幽幽的、颤抖的叹了一口气,竭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让自己的叙述能更清楚一些。
〃说起来高家与段家应当是世交才对,在我们祖父那一代就有来往,我父亲与他父亲还结拜为兄弟。不过在我父亲成家之后他父亲就回去了家乡山东胶州。〃方秀梅插口问道:〃那么为什么他会说他的故乡是在浙江杭州呢?〃
高一鸣微笑了:〃这就是我正要讲的:在我满月那一天,已经十馀年未与我家联系的段叔叔……也就是他的父亲,竟然带着当时只有四岁的他来投奔我父亲!那时我刚好被抱出来给大家看,不知是因为人太多还是什么原因,一直哭个不停!我爹抱过我给他们父子看的时候,我却止了哭声,而当我第一眼看到淮哥时,竟然笑了!我爹就说我注定了会是段家的人,当场……就为我们定了亲!他的父亲在到我家后的第十天就去了,他是因为知道自己重病缠身时日无多了,才将唯一的儿子托给我父亲抚养的,长途跋涉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没有了牵挂也就不再让自己撑下去了。从此,淮哥就留在了我家,从我有记忆时起,我们就是在一起的!他是在杭州长大的,说杭州是他的家乡,也没错。〃
方秀梅恍然的:〃原来是这样啊……这么说你们是一同长大的,那可真是标准的‘青梅竹马’了!〃何文雅也点了点头。
高一鸣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是的,我们是一同长大的,或者说,我是他亲手带大的!从我在襁褓中时起,我的生活起居就是他在照料,他亲手做给我第一件玩具,他教会我说第一句话,他握着我的手写出第一个字,我与他甚至比我与父母还要亲近!我五岁时就知道我是他的媳妇,他会一生一世都对我好,只对我好……〃她的眼前朦胧了,好一会,才能再开口:〃我小时候因为太得宠而十分的精灵古怪,常以捉弄人为乐,淮哥经常是倒霉的那一个,不过,他从来都不生我的气,反而会很喜欢;但是当我做错了事时,他也会惩罚我,教我辨别对错,通达事理,他在我心里,是那么的伟大、正直、善良,完美……〃
她再一次哽咽了,何文雅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只能用手帕为好她拭去泪水,然后握住她发冷的手。方秀梅竭力的想让话题轻松一些,重心不再只围着段秋淮,就笑着道:〃高姐姐,你懂得的东西很多,又爱读书,我想,高伯伯一定从小就很用心的调教你吧?〃
高一鸣摘下了眼镜,不想再用它掩饰什么,在何文雅与方秀梅面前,她也没有必要掩饰什么。振作了一下,她回想着儿时的一切:〃从小,我父亲就遍请名师教习我们,诗词曲赋、数术武功,有一段时期还请过一位教父来教我们洋文,淮哥虽长我四岁,但很多东西都没有我学得快,可是他十分刻苦用功,而我却是浅尝辄止,总被新的事物吸引。稍长一些后,我们所学又有不同,他与我订了亲,就是日后要接手高家的第一人,所接触的就是那些生意上的知识,我则开始学女红、琴棋书画、茶道这些怡情养性的东西,只是我那时年纪小,心浮气燥,所学不过皮毛而矣。〃
方秀梅抬高了眉毛:〃高姐姐,难怪你会有这样的才情,会有这样的气度!〃高一鸣摇了摇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从我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