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雪吓了一跳,呆立半晌方道:“你在说甚么糊涂话?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想了一想,又道:“若你果真闹着要走,别人姑且不论,头一个袭人就要乐死了。”
晴雯勉强笑笑:“姐姐莫慌。我也只是傻想罢了。老太太和宝二爷恩重,若不想着报恩,总是嚷嚷着要离开,那我成什么人了?何况虽说府里一向宽待下人,凡事总有原因,总不好这么不明不白就要求着放出去的。”
茜雪见她这般说,心下稍安,两个走到厅前,同来顺会合,既是已定了这处宅子,那余下的也就不看了,索性转头回去。
在晴雯茜雪二人心中,既已定下了宅子,便如同心中放下一块大石,那来顺却极是戒备,先在门口东张西望一番,见左右无人在旁,才请两位妹妹上车,生怕再如先前买胭脂拿回一般,惹来一堆闲人尾随生事。
茜雪见了笑道:“吃一亏,长一智,今日哥哥这般戒备,必是吃了上次买胭脂时候的教训。似你这般标致的小娘子,也怪不得他们一个两个围观尾随了。
晴雯指着她笑道:“又来胡说,你怎知道他们看的不是你?”心下却也明白,多半是因自己生得比别人好,这才惹出的麻烦,已是打定主意,回头必要做些细致的针线,好好酬谢来顺不可。
茜雪正色道:“玩笑归玩笑。但我有一句话,别人也就罢了。你生成这般样子,就如同藏在匣中的美玉一般,凡夫俗子是留不住的。注定要得富贵的人,怎好说那些求着放出去的丧气话?”
晴雯明明知道茜雪说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说自己生得貌美,将来必然是宝玉的姨娘之类。但是一则此事只是下人们互相揣测,并未作准,二则她一个年轻女孩家,也不好直接认领这话的,三则她心里也有几分抗拒。故而大声道:“注定要得富贵的人?谁?莫不是你自己?你这些日子逢人就夸咱们那胭脂好,连太太房里的彩云彩霞她们也要从那江家铺子买,这般出力,将来必定多得花红。你将来不得富贵,又有哪个配得富贵呢?”
晴雯虽是玩笑话,但却无意间触动了茜雪的心事。茜雪不由得脸微微发红,嗔道:“你还好意思说嘴!都是我在到处忙碌,难道铺子红火了,你将来不多得花红吗?我把你这促狭鬼!”一面说,一面扑过去就要挠她的痒痒。
两个人笑闹做一团。
来顺在车外听见她们的笑声,只觉得天朗气清,烦恼尽忘,低声吩咐车夫一句,微微眯了眼睛,转头看街头数不尽的人流如织,道不完的繁华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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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正值春日,燕草如丝,碧玉初成。因薛姨妈做生日,一大家子女眷俱在梨香院,院子里摆了一台小戏并几桌酒,热热闹闹围坐一团。
除大夫人邢氏告病、贾珠之妻李纨孀居不便出席外,贾母、王夫人、凤姐等都在席上,薛姨妈、薛宝钗在旁陪着。贾宝玉原本坐在贾母身边,因他闲不住怕拘束,就跑到三春那桌席上吃酒,袭人、麝月两个在旁边贴身伺候着。
当日绛芸轩中除了绮霰、秋纹看家以外,几个大丫鬟都来了。只是袭人麝月在旁边伺候,其余几个人在旁候着,预备不时之需。
薛家办事甚是周到,亦差人送了瓜果茶点来照应。茜雪和晴雯两人正凑在一起,一边吃些茶点,一边说些闲话,猛然间看见檀云愤愤然走过来道:“咱们爷这脾气,说来也是奇了,若是来时,固然是雷厉风行,可这走得也快。这才多少时日,就仍好得跟没事人一样的了。”
茜雪和晴雯对望了一眼。绛芸轩里哪个大丫鬟是省油的灯。她们都知道这是檀云在抱怨贾宝玉明明年前冲着袭人发过脾气,转眼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可是贾宝玉就是这么个记好不记坏的脾气,她们也都不是第一次领教了,故习以为常,泰然处之,谁也没理会檀云的话茬。
檀云见没人理她,颇不甘心,又道:“那位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倒是个机警人,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就上去了,如今这两个人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也不互相吃醋,真是奇了。”压低了声音说:“听说就是咱们爷发脾气那一夜,是那位伺候了一夜,你们可知道?”
茜雪和晴雯这才知道檀云说的是麝月。麝月一向和袭人走得近。年前宝玉因五十两银子发脾气,不叫袭人管账,倒成了麝月的一次机遇,麝月不知道说了什么话,竟说服袭人,不声不响伺候了宝玉一个晚上,非但没有为此和袭人闹翻,反倒两个人更加同进同退了,惹得这群丫鬟大呼离奇。
可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以晴雯在宝玉身边服侍了那么久的经验来看,宝玉心中,但凡年轻水灵的女孩子,都是好的,他是不挑的。故而爬床容易。
但若说爬床后能有什么优待,那却是痴心妄想了。碧痕到后来什么也没捞到,反倒混得连芳官都不如了。麝月也是平平。袭人倒是捞到了二两银子一吊钱,可那是她投靠王夫人得来的赏赐,若是王夫人知道她早年和宝玉做下的那些事,还不定怎么呢,也做不得准。所以晴雯始终不明白,这些女孩子自轻自贱,前赴后继一般爬宝玉的床,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又有什么,忙着年里那一摊事时,不就已经和好了?你若是有能耐,能直接担了咱们房里这一摊子杂事,想来爷必然也一时半时离你不开。”茜雪冷笑道,横竖她和袭人已经算撕破脸皮,也不必在背地里继续粉饰太平,“若说你羡慕那一位,就更容易了,她做什么,你跟着做什么便是。”
檀云能跑过来和茜雪说话,当然不是为了要入袭人这一伙的。她撇撇嘴,极是不甘:“我自然看不惯她们整日里发号施令,把些紧俏的活自己拣了,倒推些难缠的活过来叫我们头疼。”
茜雪笑了起来:“好妹子,你难道不知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她们眼中难缠的活,在我们看来却未必呢。譬如说那针线活,袭人做个肚兜就能做上大半年,日里做久了还要说头晕,换了晴雯来做,不过三五日工夫,也就做好了。如今宝玉身上的针线,但凡贴身上穿的,哪个不是晴雯做的呢。前些时候还有些老妈妈不知道咱们房里的事情,以讹传讹说晴雯懒,不喜欢干活。如今她们单看看这些针线。可没什么人再敢说嘴的了。”
檀云讪讪道:“虽是如此,但这世间谁又能像晴雯这般手巧呢?”
几个人正说话间,突然见麝月走了过来,高声道:“你们都杵在这里做甚么?宝二爷喝醉了,还不快过来搭把手!”
晴雯等人都不知缘故,只得起身随麝月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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