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玖族长听了宋啬夫的这番话,人都呆掉了,连忙问道:“刚才您不是说,朝廷的任务,只比去年多了一成吗?为什么我们要多五成啊”
宋啬夫大言不惭的说道:“朝廷摊派的任务,是多一成啊,但是有的乡、有的庄子,人家向来配合我工作啊,叫出劳力就出劳力,叫出童女就出童女,这样的乡和庄子,公粮当然要少缴一些,其他的乡和庄子,自然就要多缴一些,怎么,难道不可以吗?”
面对连珠炮式的反问,族长没有说话,在缴公粮这件事情上,宋啬夫的确有相当大的自由裁量权,他可以找出借口,让你少缴,也可以找出理由,让你多缴。
但是实际情况摆在这,五十两银子,全庄人咬咬牙,还能勉强凑够,但是要缴这么多粮食,就真的很要命。
现在的存粮,按照去年公粮缴纳的比例,坚持到秋收没问题,但也就是坚持。别说增加五成了,其实就是增加一成,庄上都很为难,都会有不少人饿肚子。
真要按宋啬夫狮子大开口的要求,增加五成的话,熬不到秋收,就肯定会饿死人的。
宋啬夫自然感觉到了王玖族长的犹豫,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继续施压:“要是你们公粮缴的实在有困难,也不是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就说实话吧,有人想买你们庄在河边的地,卖了地,就有银子了,哪怕秋天的收成差一些,也能宽宽裕裕的过去。”
话说到这一步,傻子都明白了,宋啬夫这趟来,完完全全就是为了张富贵跑腿的。
宋啬夫感觉话已经说到位了:“王族长,要么出童女,要么多缴公粮,路怎么走嘛,我已经全都告诉你们了,假如你们什么都不做,要人不给,要粮食没有,就怕周边的那些庄子的人,说都是因为你们心不诚,影响了大家,这样一来,真到了饿死人那地步的话,到时你们王家庄,可能三五年内,甚至更长时间,都太平不了啊。到时我就算想帮你们说话,恐怕也不方便了。”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你们要么出人,要么出粮,否则到时其他庄的人,到你们这来寻事,那是你们活该,我也不会管的。
听了这句话,王玖族长陷入了沉默:出人,他狠不下这个心;出比去年提高五成的公粮,庄子上的人也实在出不起,难道真的只有卖地这一条路了吗?
于是抱着商量的口气,近乎低三下四的说道:“大老爷,您是知道的,卖了田地,就算今年能过,但是没地了,明年后年,以及今后,那还是没饭吃啊。”
宋啬夫哈哈一笑:“我的好族长,你可真是个大善人,想的是真多。不过没事,这个问题,我早就帮你考虑清楚了,没地的人,可以到买你们地的人那租地种嘛,不想租的话,也可以给人家做工嘛,这样,吃饱饭是没问题的。将来有钱了,可以再把地买回来。”
族长心里暗骂道:狗东西,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这叫什么狗屁主意,你自己都不信吧,说出来糊弄谁呢。
他已经清楚的知道,这次张富贵肯定是花了大价钱的,宋啬夫不会让王家庄轻易过关的,再谈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他脸上还是堆着笑,毕竟先得把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于是把话锋一转:“大老爷,粮食我们真的出不了那么多;对您出的卖地这个主意,是个好主意,但是估计也难,农村人,舍不得祖上传下来的田土;至于选谁做童女,这也是个大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要和其他老弟兄商议一下。”
“行,没问题,反正后天就是好日子了,那就给你一天时间,和大家讲清楚,明天一早,我派人过来,要么多缴五成公粮,要么把人接走。”
“好吧,明天早上,我在祠堂等。”
“王族长,不是我说你们,这样的事情,在其他庄子,人早就安排好了。做事要识大体,一个女娃娃,又算什么呢?”
王玖族长没有搭腔,他向陶理正使眼色,意思是留下来单独商议商议。
但是宋啬夫似乎意识到了他们的眼神交流,对陶理正说道:“陶里正,跟我一起走,今晚和明天,要把你们乡这几年的账目,好好对一对。”
于是王玖族长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他多少还是表示了一点情绪。
以前乡里来人,庄上一定会留午饭的,但是这次,他没留两个人在这吃饭。
刚把宋啬夫和陶里正送走,他立即让人把王初九叫了过来,把刚才宋啬夫提的要求,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后,问道:“初九,对这个事,你怎么看?”
“阿叔,不管怎么样,不能把海棠交出去。如果不行,我就带着她和阿奴走。”
“你想多了,交人?我是不可能交的。”
“阿叔,那您有什么主意?”
“给海棠定门亲事。”
庄上各门房几个辈分大的老人,也陆续到了王玖的家里。
等大家坐定,王玖把今天的事情详详细细、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话音刚落,其他几位老人就亮明了态度,出奇的一致:不同意。
王玖的三弟王昌是个暴脾气,直截了当的说到:“阿哥,正所谓,一步退步步退,今天要我们交出一个人,答应了;明天,再要我们交出几头牛,答不答应?后天,他们再叫我们交出几亩田,答不答应?这就是那个张富贵在使坏,他想买河边的田土,我们没答应,前阵子在我们庄又挨了打,那狗东西,这是在报复哩,自己不敢来,就买通官府。”
“老三说的在理”,另一个老人接上了话茬,他是王铁牛的爷爷,和族长是堂兄弟:“这几年,对我们王家庄,有点欺人太甚了,后面九庄河,是几个庄子共用的,但是每年腊月出河工,都是我们庄出的劳力最多;交官粮,平摊到每个人头上,我们庄还是最多;大前年用水,以前那个里正竟然跑过来,说有人打了招呼,让张家庄先用三天,然后我们再用,张家庄和我们又不是一个乡,关他什么鸟事?”
另一个老人也接上了话:就说我们和张家庄分界的那条水沟,按道理,应该一家出一半的田土,但实际上占用的都是我们庄的田土,当初我们也以为让一让,就太平了,结果是我们越客气,对方越以为我们好欺负,狗是喂不饱的,只有和他们斗,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面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表示,不能答应。
王玖族长伸出了手,阻止大家说下去:“你们说的都对,如果是其他的庄子,这么卡强,我们可以和他们斗,但是今天出面的,是官府的人,总不能和官府的人打吧。”
王昌接话了:“如果欺人太甚的话,我们可以到县里面去告,县里面不行,我们就到州府去,如果由着别人骑在我们脖子上,子孙后代还怎么做人?”
这时,王初九在旁边说话了:“叔,啬夫是官府的人不假,但是童女这件事,朝廷早就不让搞了,就是宋啬夫自己想出来的,有本事让他掏出盖了章的文书来,我想他掏不出来的。”
王玖把大腿一拍:“初九说的对,提醒我了,这事,看来就是他一个人的主意,我们语言上客气点,但是态度要坚决,出童女可以,掏出文书来,掏不出来的话,我们就不理他。”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