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钟书深知李夫子的脾性,既然来了松江,就算用扁担打也不能把他打回澄州去的了,再说他预备的船够大,除了水手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不怕会挤着谁,便笑道:“我欠夫子的,何止是那点稿酬,还有当年的束脩也没算清呢。”
李夫子想起当年借着收束脩的名义。硬是把莫钟书那间小茅屋强占了几年,就老脸一红,但随即又拈须而笑:“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就好!”
莫钟书这回挑的船是“白鲸号”。大小和内部结构都和上次在东海沉掉的那艘“蓝鲸号”一模一样。配备的人员也是五十个水手,还有几个负责商业的伙计,船上的货仓装满了织坊廉价甩卖的丝绸,质量都算上乘但花样早已过时了。
方睿一上船,就从包袱里拿出一包红豆来,每天早上往海里扔一颗红豆。原来那是他的夫人齐筝准备的,不多不少七百颗,当那七百颗红豆扔完,方睿就必须要回到家里。莫钟书问:“不回去会怎么样?挨打还是罚跪?”方睿就拿一双大牛眼瞪他。莫钟书简直要笑死了,看来方睿的“妻管严”症状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不过。船出了海,什么时候回来,得听老天爷的安排,如果到时误了归期,他一定要送一个特大号搓衣板到归德侯府去。
一路上。三人一边谈天说地,一边饱览海上风光。很多时候,两位艺术家一个在船头弹琴,一个在船尾作画,互不干扰。至于莫钟书,用方睿的话来说,是块“贱骨头”。他喜欢到驾驶室去亲自操舵,又或者参与调整风帆的方向。李夫子偶然会抓莫钟书过去,象当年考校功课一般让他也画上几笔。莫钟书画海图画得精准,但画山水人物就只比大猩猩涂鸦略强一丁点儿。他有自知之明,便只在旁边帮忙磨墨。
走了一个多月,途中也有遇到过海盗。不过这伙海盗的装备不好,只有几条小船。大船根本就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开头还想避开,但海盗仗着船小灵活,竟然几次拦在前头想要强硬地登船。
莫钟书对船长道:“扯尽风帆。直接撞过去,叫他们不怕死的就上来。”这么大的船高速撞过去,那几条小船再不躲开就得散架了。
方睿惊得张大了嘴合不上,他的朋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了?
莫钟书也觉得自己这些年变化很大。当年第一次遇到海盗,敌人都上船来了,他却还只想着放火逼退他们算了,结果弄巧反拙,不得不大开杀戒,幸好船上有吕熠等人帮忙才脱险。之后几次遭遇海盗,每一次都是死里逃生。他已经不敢再有任何善念,这种生存游戏注定了残酷的结局,一切只在你死我活之间,不容有第三个选择。
后来,他们遇到一条小艇,艇上的人远远一见他们就挥手示意求救。莫钟书让船速略减慢一点,等走到差不多时,就叫人给他们扔了几个装满淡水的水囊和一些食物过去。
“为何不让他们到船上来?”李夫子和方睿都很不解,他们的大船坚固牢靠,而那小艇只消一阵风来就能吹翻。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会不会又是海盗乔装的?”上一回在东海被海盗骗取同情上船之后行劫,大家好不容易逃回松江,都成惊弓之鸟了,现在船队有新规定,遇到十人以上的落难者坚决不能让他们上船,只酌情送些食物淡水。莫钟书也知道见死不救很残忍,但自己的性命总是比别人的更加宝贵,他不愿意冒险。
“那点东西能让他们支持多久?”李夫子心生不忍。
“顶多也就半天吧。”方睿从没受过这种苦,很想再给他们多一点。
莫钟书淡淡道:“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从望远镜里看到南边就有个小岛,以他们这种速度,再走大半天应该也到了。”
方睿还在啰哩啰嗦:“那小岛上也不知道能有什么,他们要是找不到吃的又怎么办?”
莫钟书正想告诉他,草木能生长的地方应该就有淡水,至于吃的,大海里要多少有多少。
蓝天却忍不住叫了起来:“哎哟,归德侯爷,您是不知道,我们上次被海盗劫船,六十个人只有两个水囊,大家饿着肚子,在水里游了一天才到了个荒岛。”船上的淡水都是有限的,给别人多一点,自己人能用的就少一点。
方睿和李夫子对望一眼,这种苦头他们从没吃过,尤其李夫子还是个旱鸭子。不敢再滥做好人了。
航线一改再改,后来又决定先到乌托岛上看看李长义再走。
这些年乌托岛的日子越来越红火了,第一批到来的居民已经把他们的亲眷全搬了来,还有一些熟人旧识听说这边生活比大陆轻松也跟了过来。而且。旁边的几个小岛也主动归附他们的统治。李泉老了几岁,地方大了,人口多了,就更加觉得力不从心,干脆把岛主之位让给儿子,他自己只做个大元帅,率领几千海军把附近的海面整治得一片太平,不但海盗没了,逢着海上风高浪急的时候,海军还会出海救人。功德直追妈祖。
李夫子和方睿见到岛上街道纵横交错,天蓝地绿,繁花似锦,都不敢相信这仙境一般的地方原来只是个荒芜的岩石岛。
李长义见到他们,又惊又喜。他自从离开澄州。就再没见过除了莫钟书之外的同窗和先生,忙命人整治酒席为他们接风。
李夫子感叹道:“当年你们这一班学生,夫子们都以为最有出息的当数莫钟书和谢一鸣,没料到一直不声不响的李长义竟然在海外成就一番霸业。光看外面那些贩夫走卒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你把这岛国治理得很好。”
李长义却道:“哪儿呀?我现在终于明白钟书当初为什么不愿意自己当这岛主了。皇帝不是那么好做的,我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外面就有一长串的人等着汇报请示。竟是连半日空闲都难得。”
众人把酒言欢的时候,莫钟书却溜了出去,他找到李泉,问:“李伯伯,岛上的经济是不是很紧张了?”
李泉却矢口否认,“没有的事。如今的市场租金一年比一年多。贤侄不用为我们担心了。”
莫钟书也不再追问,回去继续喝酒。
散席之后,李长义听父亲说了此事,急道:“爹怎么也学人打肿脸充胖子起来了?”
现在乌托岛只有两个生财的路子,一是靠贩卖东西方的货物。再一个就是收取客商的租金佣金。乌托岛刚刚立国不久,到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原本还可以做到收支相抵,略有盈余。但这两年地盘扩大,海军队伍也随之壮大,光是买粮食的钱一下子就要多了几倍,还要购置武器,便有些入不敷出。
李泉臊红了脸道:“虽莫贤侄是好心帮忙,但咱们建岛之初就已经欠下他一大笔钱,至今都没还上,怎么好意思再拿他的钱?”旧债未清,又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