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蒋介石的命令,“敢死营”的尚存者撤出了仓库。蒋介石做得对!仓库里 已有将近100名士兵丧生,最后的人员撤出时还会有损失,然后这个插曲也就此结束。 但它也提供了这样的证明:如果有必要,中国士兵也会死得其所。
11月3日
还是出色的下雨天。14时45分有警报,但15分钟后又取消了。没有人知道为什 么要发警报!也许只是想干扰我的午睡,他们连一丁点儿快活也不想让人享受。这 里的一张报纸上最近有一则简讯说:当局即将对城内的全部防空洞进行检查,检查 它们是否顶用,就是说,它们建造得是否牢固,是否具有足够的保护作用。我当时 并未重视这则简讯。现在有人偷偷地告诉我,这是我在上海德文报纸《远东新闻报》 上那篇署名“老鸹”的恢谐文章的后果。尽管不是这么回事,但他杜撰得很好!这 正合我意。也许并没有检查出多少问题,虽然在那则报纸的简讯中提到过,对那些 不完善的防空洞必要时将予以重建或修理。遗憾的是,只有十分富有的人才会建造 得起一个真正的抗轰炸的防空洞。为此需要有很粗的树木或是铁轨,相当多的黄沙 和更多的钢筋混凝土!这些东西可惜我们都没有!统统没有!
11月4日、11月5日
天空云层密布,不时下雨,没有日机到我们这里来。糟糕的是,我患了重感冒。 头痛,低烧,咽喉痛,嗓子沙哑,咳嗽,脉搏每分钟95次,心悸,使我整夜都没有 睡觉。医生说:“并不严重!!”好吧,我想我是病了!不过,一定是我有什么事 搞颠倒了。因为,今天夜里有过“警报”,我肯定是没有听见,因此我还是“傻乎 乎的”!不能再这样下去!医生随即给我(估计是治“傻病”)开了药特灵、洋地黄、 丫啶黄、阿达林和溴剂。另外,我还主动服用了阿司匹林。我看到账单(今天这里的 药价是原先的3倍)时,我的病已好了一半,但愿另一半会便宜一些!只是不要让妻 子知道,否则她会毫不顾及日本人,沿着津浦铁路的路轨从天津步行跑到南京来。 此外我还在考虑,在特劳特曼夫人(德国大使的太大)到达这里后,我是否也让妻子 来。大使能做的事,我们也可以做嘛!!尽管我认为这确实是不明智的!
11月6日
如果一个汉堡人和一个柏林人走到一起,通常都会产生意见分歧。这肯定是出 于古代他们好争论的原因,就是说,他们每个人都自称有最伟大的”快舌”,也即 最伟大的辩才。我当然站在汉堡人一边。汉堡人说话也许会夸张,他们的话也许要 打些折扣;但柏林人纯粹是“吹牛皮”,这就更差劲了!例如柏林人说:“傻瓜就 是傻瓜,是无药可救的,即使阿司匹林也不顶用!”这不对!阿司匹林对我就起了 作用,今天我感到已有起色。3天的虾蟆肿病之后,今天又动笔写日记了。谢天谢地!
日本人对我的病(我患了重感冒)照顾得令人肃然起敬。前3天几乎什么事也没有 发生,至少在南京是如此。总的战局对我没有什么影响,因此我的身体已经复原了。
中国人对目前正在布鲁塞尔举行的九国会议寄予很大希望。他们总是认为,您 应该看到,美国一定会帮助我们!哎,但愿是这样。但我并不相信这一点。在英国 已经出现了公开的抱怨声,说英国与日本的贸易减少了,因为英国在日本遭到了憎 恶。一旦事关“镑”或“美元”,那就不是闹着玩的了,英国或美国都是如此。第 一是做生意,中国人民以及诸如此类的事还远远轮不上呢。有人说,现在英国需要 大力保护在中国,尤其是在扬子江沿岸的贸易利益。干吗要和日本打仗呢?不,还 是不要打!!况且在日本也投了资,而且为数不少。英国是这样,美国也是如此。 由此可见,对整个会议又能寄予多少希望呢?他们一定会竭力促成一个折衷的和平。 但是中国不想要这种和平。中国要求九国予以保证,它目前正在捍卫的是不可侵犯 性。也许通过发布实施制裁会有帮助,可是即使这一点也是成问题的,因为日本已 经发出了这样的威胁:一旦用制裁措施给我们制造麻烦(石油禁运等等),我们就加 强对中国海岸线的封锁,就是说,欧洲国家和美国至今还享受的一切特权就要中止。 然后日本就对中国宣战!在此以前还只是一种“友好的争论”!可怜的中国呀!
我们读到中国军队在上海抗击纪律严格的日本部队的有关报道时,确实是惊讶 的,而且那还是一支征募制军队(虽然南京政府规定了普遍义务兵役制,但并没有得 到实施)。虽说是向上海派出了由德国军事顾问训练的(据说这些顾问三分之二已经 阵亡)南京最好的部队,可是如果得不到足够的装备,即使是最好的部队又能有什么 办法?在装备方面实在差得太远了!日本的现代化军队装备有重型火炮、无数的坦 克和轰炸机等等,力量远远超过了中国军队。这些都是不可忽视的问题。日本当然 最明白为什么他们的进攻不可等得太久。再过四五年之后,它面对的就是一支中国 的人民军队,这支人民军队有很大的可能会战胜它。这个风险日本人是不愿意冒的!
11月7日
还是倾盆大雨的天气,完全像我们所希望的!
最近的伙食不太好,但我还没有弄清楚是“战争问题”还是“佣人问题”。我 们的管家请了3天假,在他不在期间,他叫来了一个替工,令人无比高兴的是他会讲 一口地道的无可否认的上海洋泾浜英语。今天早餐时我们之间有过如下的交谈:
主人:你过来!火腿和煎鸡蛋吃起来有鱼昧,这是怎么一回事?
佣人:鸡也没有办法,主人,现在已没有真正吃的东西了,只有吃鱼了。
主人:可是黄油也是这个昧道,难道你认为奶牛也只有吃鱼吗?
佣人: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主人,我要去问问它。
现在我真的想知道,奶牛将会回答什么!如果他把煎锅清洗一次,也许就会把 鲸油的味道洗去。我将对此提出建议,因为很有可能我的那些防空洞的客人都是用 的这只煎锅——就是说,我的煎锅!
除此以外没有什么新闻!
11月8日
今天是一段时间雨天后的第一个晴天,天空一碧如洗,而且没有轰炸!值得尊 敬的日本老爷们不是忘记了我们,就是在上海忙得不可开交。下面防空洞那里看上 去漆黑一团!
今天我们在这里搞“大扫除”。城里到处都在排干防空洞的积水,一些地方有 军人和消防人员在帮忙。我这里不需要帮助。我们的“英雄地下室”里虽然已有2英 尺深的地下水,可是我们自己把它抽干了,就是说,用的是水桶和食品罐。
我外出作例行的商务访问时,听到了相当多的坏消息。看来在中国人中间正在 逐渐蔓延一种“准赤化情绪”。里贝先生不久前已经告诉过我,电厂的工人们在一 定程度上都染上了“红色”。有人直接问过他,成为一个共产主义者是不是更好些? 俄国人似乎在这里暗暗地作了大力宣传。今天有个商务方面的朋友(一个在美国上过 大学的人,我不想说出他的姓名)私下里对我说,全体有文化的中国人都认为,如果 美国人和欧洲人在布鲁塞尔的九国会议上抛弃了中国,他们都会投向布尔什维克主 义。中国人对日本人的憎恨如此强烈,以致他们宁愿受俄国的控制而不是日本。多 么周到的考虑!!谢谢!!究竟还会把中国引到哪里去呢?据说与上海的公路联系 从昨天起就中断了。第一次没有收到上海的英文报纸(即11月7日的报纸)。
11月9日
美丽的航空天候,但没有空袭。
这很可能与上海的战事有关系。上海的报纸今天也没有到。上海的电台广播说, 上海陷落了,就是说,上海地区内不再有一个中国士兵了。这样,南京和上海的联 系完全被切断了,只要陆路不通,就不能恢复联系,至少暂时是如此。至于水路能 否通行,需要过几天再看。类似情况在1932年初这里已经发生过一次。如果除了上 海邮件一时到不了,再没有其他什么问题的话,我也就算了。但是,很有可能会随 之产生与此相关的这个或那个问题,例如缺乏食品等。那时会变得怎样,暂时谁都 不知道,我更是一点不知道。
韩(湘琳)先生说,中国人即使必须退到西藏,也不会讲和。但韩(湘琳)先生一 个人的话是算不了数的。在上海的日本将军松井10天前曾预言在11月9日将中国军队 赶出上海。他言中了。他同时还声称,随着上海的陷落,战事也就告结束。如果他 在这件事上也言中的话,我不会反对。中国人确确实实英勇地进行了保卫!连日本 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中国人之所以不能赢得战争,是因为他们缺少日本人的现 代化技术装备。我们从收音机里听到,太原今天也陷落了。这样,就如同我们说过 的,我们在这里暂时就无计可施了。假如说布鲁塞尔九国会议真的没有作出中国同 意的而又不丢面子的决议(目前看上去很有可能),我认为,日本人将会采取的下一 个步骤是,全力把中国政府即蒋介石统帅赶出南京。我可以设想这事也不会太难。 据我的判断,日本军队要从陆路上推进无疑是不容易的,需要突破类似“兴登堡防 线”的战线,会有重大的人员伤亡。要征服水路也不是那么容易,至少得清除扬子 江上的水雷封锁,要摧毁江阴附近的要塞。就我听说的,日本军队只有用大规模的 毒气进攻才能实现,我相信日本人实际上也会这样做的。
不过还有一个另外的途径,也即以前已经宣布过的,加强对南京的空袭。据别 人告诉我,日本人目前在上海拥有将近600架飞机。据说前几次大规模战斗时,在大 批歼击机和护航机的掩护下,有60架~100架轰炸机同时投掷了炸弹。如果这样的一 支空军部队进攻南京,毫无疑问,他们定会达到自己的目的。我希望(上帝保佑)不 会到这一步。万一真的到了这一步,到那个时候我宁愿待在“库特沃”号轮船上。 不过,别说不吉利的话了!你这个呆瓜!上帝保佑!上帝保佑!上帝保佑!我们还 是别去管那种预言了。冥思苦想得越多,一个人的情绪就越糟。一场现代化战争就 是地球上的一座阎王殿,我们在中国正经历着这场灾难,若与欧洲一场新的‘世界 大战相比,也许它意味着只是一场儿戏。但愿善良的命运保佑我们免受此难!!
多么有趣,刚才收到了北方来的邮件:妻子10月31日从北平来的信,奥托10月6 日从萨勒姆来的信,格蕾特尔10月9日从哈尔特恩来的信,并附有维利10月8日从柏 林给她的信,连乌尔西(译注:拉贝对其外孙女乌尔苏拉的呢称。1996年12月,乌尔 苏拉·赖因哈特夫人在纽约将《拉贝日记》公之于世。)也附了一张自己画的画。这 是我在一天内收到的全家的好消息。奥托告诉我,他在去慕尼黑入伍之前,想于10 月25日去探望格蕾特尔四五天。格蕾特尔得到柏林来的消息说,维利又要到中国来 了(但愿这是真的!)。其实维利是孤身一人住在柏林。
11月10日
阴天,云层很低。尽管如此,13时15分响起了警报。约有9架飞机在城市上空交 叉飞行,高射炮对它们进行了猛烈的射击但毫无成效。前前后后一片爆炸声。当高 射炮弹的碎片开始在周围屋顶上劈里啪啦作响时,我立即命令大家躲进防空洞。只 有里贝除外,他正站在学校走廊里用我18倍的蔡司望远镜观察天空。每次,当我们 躲过了这样的“暴雨”安然无差地走出来时,我总是很高兴。可是,现在督促人们 及时躲进防空洞却越来越难了。因为老天保佑,至今还没有出过事,他们也就变得 麻痹大意起来。要是我在当时不偶尔狠狠地发一通火,他们就不肯相信会有危险。 我们的防空洞被水泡得很软,我们辛辛苦苦地把地下水弄出去。我们不得不连续几 个小时地排水。什么都又湿又滑,今天我就从台阶上笔直地滑了下来,把我的裤子 搞得很脏,还丢了脸。为了不再发生这种事,现在一定要砌一个砖石台阶。14时45 分,危险过去了。我注意到没有中国的防空飞机升空。难道已经没有防空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