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现在我这么写,说我一点也不害怕,那我一定是在撒谎。在防空洞开始剧 烈震动时,也有一种感觉悄悄爬上我的心头,类似“哎呀,我们要再见了!”在我 的防空洞里有一只家用药箱、手提灯、铲子、十字镐和样凿,但是,坦率地说,当 我想到,我们大家有可能都会被埋在这个老鼠洞里时,那些东西并没有给我提供多 大的安全感。说真的,是害怕了。可是,为了消除害怕,说几句快活的话,或编造 一个笑话,大家跟着笑一笑,炸弹的威力就大大减小了!老实说,只要炸弹没有刚 好落到自己的头上,人们逐渐地也习惯了狂轰滥炸。每次轰炸的间隔时,孩子们都 迅速地跑出去。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你无法想象得出,这时会发生什么事。
夜间轰炸既有弊也有利。第一次警报信号响过几分钟后,电厂拉断了电。领带 可以不要,但在这几分钟内我至少必须穿好裤子和皮靴。然后,当我把所有要保护 的伙伴安全地藏进地下室后,才可以悄悄地在暗处坐下。继而我经常会摸索着回到 我的起居室里去,悄悄地找一张最舒适的椅子,转眼问便睡着了。这是我在孩提时 代练就的功夫,那时,只要下雷阵雨,我就常常这么做。
可是(我们的室内生活写得太多了)只要危险一过去,防空洞里的客人们和我之 间的家庭式关系自然也就中止了。必须是这样。除去工资以外,必须有一个区别, 不至于会失去纪律。
现在再写一点有关这个城市和警报信号的情况:
谁要是在战前即两个月前,熟悉这个重新繁荣起来的南京城的,谁要是在当时, 特别是中午时分,观察过市中心繁忙的交通情况的,如果他听说过大约100万~120 万居民中至少已有80万人离开了这个城市,那他对现在城里到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 几乎空荡档的街道和广场就不再会感到惊讶了。所有红色的砖瓦屋顶都刷成了黑色, 就连整个红砖瓦的住宅区也都刷成了黑颜色。每隔50米~100米就有供行人躲避用的 防空洞,有些只是上面堆些土的洞,刚好够一个人爬进去。
所有的电影院、大部分旅馆、绝大部分商店和药房都已关闭。有些小手工业者 还在半开着的大门和百叶窗后面悄无声息地干活。
一排排的房子之间,可以看到一些缺口,面积大约有6所~12所房子那么大,这 是轰炸造成的破坏。但是事情过后呢,人死了(虽然不是很多,但也够多了),现场 清理干净了,于是便几乎不再有人注意这些缺口,事情也就忘记了。
同样也漆成了黑色的公共汽车还在行驶,在中央各部等单位下班时车里挤得满 满的,因为政府官员都照样工作,星期天也如此!街上的秩序是无可指摘的。军人、 警察和平民纠察队谦和而正确地履行着他们的义务。在两枚炸弹炸开了中山路主干 道的碎石路面半个小时后,就已填补了那些坑洞,修复好了路面。修路时交通一点 也没有中断。
没有一个外国人(这里的外国人已经不多,德国人约有12名妇女和60名男子)受 到过干扰。相反,人们都怀着惊讶的好感注视着我们这些还坚持留在这里的外国人!
警报突然会响起。以前我们用作报时信号的电器汽笛响起了拉长的“呜— ” 声,这是第一次信号:警告信号。就是说敌机已经起飞,正在飞往南京途中的某个 地方。所有的人都赶快奔跑回家,或者奔向附近的防空洞。住得比较远的人就坐人 力车赶到安全的地方去。有幸坐在汽车里的人突然发觉、他们的老式小汽车在和平 时期时速还跑不到10里、现在却一下子达到十六七里的速度。当我喜形于色地祝贺 我的司机取得这个出色的成绩时,他露出一种调皮而尴尬的脸色。看来是我击中了 他的唯一致命弱点。
回到家以后,我就派人在大门两边守着,以检查拥进来的人们。邮局和电报局 的公务员受到每个人的欢迎,随时都得安置他们。除此之外,凡是与我的家庭没有 关系的人,都拒绝入内:“真对不起,没有地方。请您别见怪,我们没有多余的位 子了。”
抱着婴儿的妇女们受到优先照顾,允许她们坐在防空洞的中问,然后才轮到带 着较大孩子的妇女,最后是男人。这是我始终顽固坚持的顺序,它使男人们感到无 比惊奇。
几个大胆的男人— 管家、佣人、司机(他穿着西式服装,必须有相应的举止) 以及其他人,还有本人只能暂时留在外面。
第二次信号!一再重复的一长三短的“呜”声,表示敌人正在南京上空。现在 全城空荡档的、一片死寂,无丝毫动静。街道上不时有步行或开着车的哨兵在巡逻, 也有城市民众应急队队员。
我们数着敌机的架数,同时为正在追赶它们的中国歼击机感到高兴。在高射炮 (防空火炮)开始射击时,肯定有纷纷落下的炮弹碎片,我们便慢慢走近防空兜的入 口。轰炸机向下俯冲时,发出巨大的呼啸声,紧接着是100公斤~500公斤炸弹猛烈 的爆炸声。当炸弹接连不断地落在不远处时,大家都张大着嘴,一声不吭地坐在防 空兜里。我们给孩子们和妇女们在耳朵里塞了棉花团。只要稍一平静,就有“英雄” 一个接一个地从地下室里走到外面去,想看看周围的情况。每当有一架敌人的轰炸 机被高射炮击中后燃烧着摇摇摆摆地栽下来时,中国人就高兴得热烈鼓掌。只有这 个滑稽的、让人琢磨不透的“主人”的表现又一次令人不可思议,他一声不吭地抓 抓帽子,喃喃地说:“别吵,死了3个人!”鞋匠嘀咕道:“怎么啦,他们可是想要 你的命呀!”
在云层后面,撤退的日机和追击的中国飞机还隆隆地响了好长时间。然后响起 了缓和的“呜— ”声,警报解除了,危险过去了!大家平静地却是大声地谈论着 重去干活。
这段时间确实很有意思!没有谁埋怨无聊。现在已是晚上10时了,警方的戒严 时间开始了,街上一切交通都已停止!
德国学校已不再存在(它已关闭),解聘了教学人员,退掉了校舍。孩子们均已 乘飞机离去,去了安全的地方。这是过去的事了!但是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再办 起赖的!
老鸹
“老鸹”是已故领事海因里希·科德斯给我起的一个中国外号,意思是“老拉 贝”,并无其他含义。
10月18日
仍然是阳光灿烂的天气,天空没有一丝云。8时45分,刚用完早餐,晌起了第一 次和第二次警报,但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到。9时45分又取消了警报。 “假的。”中国人说。它相当于“骗子”、“伪装”或诸如此类的含义,照意思翻 译是“虚尽”或“虚传的警报”。
中午以前很平静,我和韩(湘琳)去中国银行和铁道部作了商务拜访。午餐后, 14时30分,又响起了警报。这次我们听到了飞机飞赖的声音,但它们仍在比较远的 地方,受到了高射炮的射击。它们在南面某个地方(似乎是在城墙外面)扔了许多炸 弹,没有向下俯冲。16时解除了警报。又损失了一个半小时。谢天谢地,我们仍然 很健康。这时我们想要安静。
里贝先生整个时间都站在电厂里他的涡轮机旁。这个漫不经心的傻瓜!他今天 刚把修理好的机器重新开动了起赖,所以不想让电厂立刻再停下来。“假如日机真 的成群密集飞赖,”他说,“当然我也会躲起赖的。”是的,亲爱的,但愿你还有 时间去躲起赖!
10月19日
哼,今天日本人对我们可真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