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简宁叫停淮派人看着,一旦吴玉那个泼皮父亲要将他插标卖了,便装作路过将孩子买下。
也是防着吴玉再度被送进宫里,净身做了宦侍。
正说话间江疾也回来了——停淮板着个脸站在他身后,看起来不像贴身侍候,倒像是在随身押解。
江疾抬手便将富丽厚实的斗篷抖落,往地上一掼,随即一声不吭回了他的偏房。
江简宁也不恼,只问停淮:“这又是哪里不顺他心了,来给我摆脸子?”
停淮一丝不苟回道:“是他被侯爷申饬张扬荒怠,扣了三个月的月例。”
江简宁听了实在没憋住笑,可忽又听见有磨牙的碎响。
一回头,江疾正脸色难看地站在门外,连攥着门框子的手指都捏得发白:“三个月的月钱,你赔我?”
虽说江简宁是故意为之,拿江疾当个骡子一般洗刷干净了就拉出去溜溜,要叫旁人们都瞧见曾经娇纵跋扈的世子如今转了性。
可让他被煜阳侯扣月钱,也实属是在意料之外。
“几个钱而已,赔你便赔你。”江简宁大方道:“但你也眼界忒窄,父亲的教导你不放在心上,反而只斤斤计较那点惩处。”
“我不计较,就要饿死。”江疾反唇相讥:“哪如世子哥哥,尚还有余力问何不食肉糜。”
“你是牙尖嘴利,”江简宁瞥他一眼:“但再敢顶嘴,接下来三个月便饿着吧,我可不做烂好人补贴你亏空。”
江疾又做出了一副无可奈何、忍气吞声的窝囊模样,看得江简宁连连发笑。
可实际上,他却根本连扯一扯笑容都懒得。
江疾当然不会觉得江简宁是突然改了性子关爱兄弟,他心知如此,必定是有更大的图谋与诡计在等他。
虽说夜里那碗面让他短暂地剥脱出了沉默的内里,可一到白天,他就又如鬼魅披上蔽身尸衣一般,重新流露出了那副目光短浅、暴躁易怒的表象。
有时江疾觉得他与江简宁之间,就好似隔岸相望,明明坦荡对视,却又看不清彼此的脸。
这河横亘在他们之间,填不平又跨不过去。身后呼杀震天、旌旗蔽空,只看谁的主将更得力,能先斩下彼此的头颅来。
江疾甩袖欲走,又听江简宁风凉道:“往后带你出去玩收一收你这幅蠢样子,勿要在旁人面前丢了我的脸。”
“……”江疾头也没回,匆匆离去。
明明盼着他觉得糊涂,可心里却仍抑制不住地想防着他真作糊涂;正如他从前最怕麻烦,但有时候又觉得,麻烦才好。
真如江絮般将难堪心思都写在了脸上,那就不是他江简宁了。江疾想,一个是周旋、两个也并不多些什么。
可若两个担着我兄弟姐妹名份的都是蠢货,才更令我蒙羞。
好在有一个看起来还算聪明。
江简宁当然不知道江疾给予了他如此高的评价——他见江疾面上虽然怒气冲冲,脚下却稳当得什么似的,便知道这小子又在披一张鬼皮示人。
盯着他的小厮也悄无声息地跟去了,停筠从屋里捧出一件长条形的盒子,放在桌上。
展开盒里的卷轴,是一副老叟于茫茫大雪里孤帆垂钓的画作,江雪连天,一片白茫茫,江雾里却飘着几只鸥鹭。
江简宁仔细抖落开卷轴、将之平铺在桌面上,他连着裱纸与卷子一寸一寸地摸过去,又去摸索空盒。
停筠亲眼见着世子一无所获,他与停淮用眼神交流,均不知世子在翻什么。
江简宁皱着眉头,最后不得以去仔细端详画作本身,他往前的十数年时光里从未修习过字画鉴别,现在想来实在是失策——
他抚摸着画纸的手指突兀顿住,而后江简宁猛地拾起画卷,对着光亮细纠。
那弥天江雾里的鸥鹭,似与整幅画作格格不入。
无论是意境、还是那浓郁虚浮的笔迹。
冬雪弥天里,又怎会有鸥鹭。
这幅画是世子生母大林氏过世前挂在卧房里的。据说大林氏平日里最爱这幅图,于是夫人过身之后,侯爷便叫人一道收入大林氏嫁妆单子里封存了起来,再不见天日。
而江简宁知道这幅画的存在,也只因为某一世曾亲眼见到小林氏祭拜画作。
当年侍候大林氏的丫鬟婆子罪孽深重,早已死的死散得散,他还是几经辗转找到一个早被被罚去灶上的侍女,才打探出了这幅画的来
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