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草编的马球忽然滚到街口,七八岁的小孩忙不迭来捡,看见两人抱在一起,那孩童蓦地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两人似是十分震惊。
秦书微微一笑,将手指竖在唇上,对他眨了眨眼,示意不要出声。
那孩童蹑手蹑脚捡了马球,最后对秦书挥了挥手,咧着嘴笑的时候露出缺了牙的牙床,秦书不禁想,等秦尧或者是如心七八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呢?
说书一事很快过去,赵俭听闻此事还特意带着宋夏去听了两场,专听说颜如玉的那一话,听得津津有味,回去后两人绘声绘色讲给洪飞听,洪飞觉得赵俭两人实在过于聒噪了。
秦书几乎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赵俭与洪飞,齐钟与韩承信看着,赵俭与洪飞也机灵,并没有出什么岔子。
秦书非常放心,整日带着颜如玉出去,带他看温尔娜河,讲从前的时候在河边给惊帆洗澡;带他看冬天的雪山,雪花纷纷落在两个人的眉间,像是多年以后白发苍苍;带他去大漠戈壁看血红的夕阳……要将从前的身体不好时浪费的时光都补过来。秦书还记得,那时候颜如玉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想跟着他来西北看一看。
情有所归,愿有所遂。
很快就到了过年,国库依旧没有缓过来,是以年过得还是稍稍有些紧张,不过比起前两年已经好了很多,战争停歇的第一年,所有人都打心底里兴奋,秦书在军营里和几个将士闹到半夜,回到府中又被亲近的几个人灌了不少酒,昏昏沉沉连夜都没有守完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光微亮,秦尧趴在他头上看,低着头叫爹爹,口水差点儿就要流到秦大将军的脸上,颜如玉吃吃笑,没有看到秦将军一脸口水显得十分失望。
秦书将颜如玉脑袋拉下来,偷了个吻,心满意足。
秦尧手脚并用爬过去,小胳膊小腿肉乎乎地嚷:“爹爹,亲……”小孩子越来越知道事情了,颜如玉脸一热,秦书好笑地为儿子抹了口水,在他脸颊上亲了亲,翻身起床,小榻上如心还在睡,小脸粉红。
思考斟酌良久,秦书花了三天给赵子宴写了一封厚厚的信,算是一个最后的交待,四方城已经拿下,乞颜人退居温尔娜河以北,盟约已经订好,他当初答应百里容的事情也已经做到,此间事了,再没有理由继续为百里家卖命,已经够了,他想和颜如玉过平静日子。
回信是在春天到的,恰逢院中最后一株白梅梅花落尽,后院小池春水乍皱,暖风袭人,虽然信比预期中晚了些,但依旧十分合意,秦书捏着那信一角,和颜如玉相视而笑。
二月十八,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西北的天纯净得像是一匹湛蓝的缎子,毫无瑕疵。
秦书摸了摸战甲,颜如玉不知费了多少心思的战甲,今日可能是最后一次穿起,心底仍旧有几分不舍,脚下的土地,身后像家人一样的人们,齐钟,韩承信,赵俭,洪飞……还有跟随他出生入死的那么多将士。
只是人生这一段,总要同很多人告别,无论愿意,或者是不愿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都有各自的人生要去过活。
活着,就免不了选择,选择就免不了分离。
就像纪飞云和双双,选择了回蜀地,赵俭选择了跟着他来西北,就像……颜如玉选择了秦书,秦书也选择了颜如玉。
跟着秦书一步一步走上高台,那脚步太沉重,台阶被踩得咯吱作响,赵俭最先红了眼,不忍再看前方的身影,只得低下头来,却又害怕眼泪下来,又仰起头。
从前的一幕幕在赵俭心中掠过,跟着秦书的这一路,欢喜苦痛,他与秦书同尝,这份情谊,如今想来竟然比与纪飞云还要浓烈许多,一起上过战场的,将彼此生命交付在对方手里的,甚至比亲生手足还要亲近的情谊。
是朋友,也是家人,没有秦书,何以来今日的赵俭?
一望无际黑压压的人,秦书登上台,心里渐渐平静起来,台下将士不知道莫名其妙被招来要做什么,甚至从没有想过,这也许是今生最后一次,与带领着他们的秦将军见面。
不安感随着身后将领的表情开始蔓延,最后数十万大军竟鸦雀无声,秦书很想扯出一个笑来,可是失败了,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说早就已经想好的话,可是话还未说,脑中却先空白了。
颜如玉在不远处看着,心里冷不防一阵刺痛,是否太勉强?今天一走了之,来日秦书会不会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想到此,脑中竟然无法抑制地慌乱起来。
这里是秦书的家,有秦书的亲人,还有秦书一手打下来和平安宁的半壁江山,如今竟要舍弃这些……
似是感到颜如玉的不安,秦书遥遥望他一眼,唇角勾起笑来。
不是非要为颜如玉舍弃什么,只是他也倦了,心里知道这是必然,只是临到头还是有些不舍罢了。秦书深吸一口气,说不出来什么,顿了一顿解下头盔,单膝跪地将头盔安安稳稳放在地上。
那一瞬间,众军哗然。
这是要……解甲?
将军是要解甲!意识到秦书要做什么,众人皆惊。
“将军不可啊!”不知校场是谁喊了一声,好似惊醒了沉睡中的人,校场上开始慌乱,接下来此起彼伏犹如潮水的声音霎时铺天盖地。
“将军万万不可……”
“我等誓死追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