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千韶道:「我不觉得你有理由这样做,但我带小十去万里客栈见莫违时,你应该早已察觉不妥,并有意防备和试探了?」
隳星道:「是。所以那时莫违想探他的脉,被我及时阻止了,因为我知道,他多半一直在寻找适合兼修道、魔的低阶修者,作为他的试验品。」
薛千韶又道:「但我将弟子留在客栈中时,你却并未极力阻拦。」
隳星答道:「即便当时我极力阻止,你恐怕也不会相信罢?我只能暗中派人手留意莫违的动静,可惜仍是防不胜防。」隳星停顿片刻,复又道:「其实你那徒弟要是不想修魔,或许也不是全无办法。想来师……封璐仙君也并不拘泥魔、道之别,或许会有办法帮徒孙的。最不济,你便将他送来祁夜,我无论如何也能收留他,不会让他不容于世。如此可好?」
薛千韶在心中一遍遍思量着他说的话,没有作答。隳星却忽然将他按入臂弯,垂首望着他道:「你既已解了疑惑,该能换我提问了?」
薛千韶还未反应过来,隳星却轻轻扣住他的下巴,目光珍重地望着他,问道:「我想和你结为道侣,千韶,你怎么看?」
这突如其来的问句,把薛千韶问得瞠目结舌,种种思虑一时都被惊出九霄云外。他万万没料到,会在此刻被问及这样的事,透过抚琴沉淀下来的心绪,像是被一棒打回原形,曝露出了内里的一团乱麻。
隳星见他不答,也并不着急,又缓缓道:「若你认为身份有别,不欲让人知晓,那就不办结道大典,你知我知就好。但太鲲山那边礼数我会做全,也至少要见过师尊、几位师兄弟。」
薛千韶感觉自己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哑口无言了半晌,才艰难地道:「你怎会……突然想到要提这件事……」
隳星流畅地答道:「我知你不会轻易与人共赴云雨,如今既已与我双修,我又岂能委屈了你?」
薛千韶一听,便本能地想要坐正好好说清楚,却被隳星笑着按住肩膀,无奈之下,只得维持如此姿势,语气生硬地道:「道侣之间气运相连,牵涉太广,我不能答应你。」
隳星双眸暗了一瞬,又接着道:「现如今你我的性命,不也因为咒约互相牵连着吗?我不觉得两者有什么区别,同样不足为虑。」
薛千韶歛眸,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低声道:「……不同的。」
他心道,自己可是命数将尽的人,咒约能解,道侣却不能,两者自然大大不同。
隳星接言道:「我不觉得。你若想说服我,就得再给出别的理由。」他望着薛千韶,手指抚上他的脸颊,柔声道:「有你在身边时,我感到十分平静,像是能将一切放下……除了你,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薛千韶紧蹙着眉,转开视线掩去眼中的一丝动摇,又一次道:「……我不能答应你。」
隳星捏着他的下颔,将他的脸摆正,低声道:「千韶,看着我。」
薛千韶却并不看向他,隳星便将他的手牵至自己心口,接着道:「我的人,我的心,全都属于你。我知你也并非对我无意,又为何要拒绝?」
外头的雨势已悄然转为小雨,一声声打在院中植栽的叶片上,令人听了无端心烦。
薛千韶沉默半晌,方长叹一口气,答道:「……我不敢轻易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且我自认已不算愚钝,却还是经常看不透你,为了猜你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忖度局势,就足以令我殚精竭虑。我想,我并不适合待在你身边。」
或许,在某一段短暂的时间里,他也曾对隳星所言毫不怀疑,然而那初初凝成的信任,却在那场百年大梦醒后,再次生出了无可挽回的裂痕。
薛千韶感觉得到,在他说出这段真心话后,隳星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借机坐直,微微侧过身,阖上眼装作平静地续道:「我方才考虑了许久,仍觉得我该是时候离开了。」
隳星猛然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问道:「你要离开多久?」
薛千韶微微一顿,答道:「我心境不稳,在处理完山内事务之后,至少需闭关一个月。」万事起头难,在吐出第一句话后,剩下的话便没有那么难启齿了,薛千韶又接着道:「至于合作事宜,还是暂且搁置了罢。你与九霄门的恩怨,我会以一己之力协助,但这是私怨,不适合让太鲲山搀和进去,至少在我想到办法把师门摘干净之前,不能。」
在渐大的雨声中,隳星又一次低声问道:「那么,一个月后,你会回到这里来吗?」
薛千韶本就有些心烦意乱,面对他不依不饶的追问,只简短地答道:「我没有理由『回来』。」
此话一出,抓住他手臂的手掌骤然收紧,隳星近乎专横地道:「那就不许离开。」
他的手劲太大,将薛千韶掐出了一点火气,薛千韶便转头睨向他道:「容我提醒你,此地已经认我为主了。」
隳星的神色却出奇冷静,他淡淡地望着薛千韶道:「但你却并未将我驱离,说明了你仍然在犹豫。」他又续道:「我承认,我瞒过你许多事,待你或许也不够好。可我已经省悟了,只要你点头答应,苏佐、苏佑便会照我安排去办,很快,我就能够脱离魔域,以籍籍无名的身份重新开始,待在你身边。」
此话听来实在太震撼,薛千韶不由蹙起眉望着他,不赞同地道:「你疯了吗?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到?即便你不要这个位置,那些魔君在夺位后又岂能坐得安心?必会翻遍天涯海角把你找出来的。」
隳星只道:「我就是有把握能办到,也有办法不被找到。只要你点头。」
薛千韶怎么想都觉得此事不妥,本想再追问几句,但话题又一次被绕回了起始点,生生将他的话堵了回去。他抿紧唇,搜索枯肠,想找到适宜应对的话,却发觉自己根本没有一个好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