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此一来,靖宁侯的举动也就说得通了。
他自以为燕王日后可得登大宝,提前将女儿嫁给其做妾,若明珠生下儿子,说不定还能被立为太子,那他可就是未来皇帝的亲外祖父了。
至于急着将明珠送进燕王府,就是要抢在燕王起事之前将这姻亲关系做成,否则等燕王做了皇帝,皇帝的妃子,哪里轮得到苏家女儿?
只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燕王凭什么就能造反成功?京中那几千的羽林虎贲,几万的京营军士,难道是白放着看着玩的?!
一念及此,明珠只觉又悲又叹,忽有一种心灰意冷之感,只觉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隐忍、牺牲,都成了笑话。
她一心只希望能保全这个家,为此不惜伤害了最爱之人,可原来在旁人心里,这个家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事情还未查明,她不想就这么妄下判断,当下她面上分毫也不露出,浑然无事地回至房中,却叫来纤云细细吩咐了一番。
几日之后,纤云进得屋来,见四顾无人,方压低声音道:
姑娘,不中用。老爷每次与人在书房议事,都将小厮婆子遣得远远的,只留几个心腹守着门。那我兄弟虽在书房服侍,却近不得身,听他说这几日他觑着空儿偷听,只听到那些人在说什么舆图、布防,却不解其意。
明珠听了,心中愈发笃定。
既要造反,如何不需舆图?京中的布防自然也是极要紧的。况靖宁侯行事如此谨慎,便足以说明许多问题了。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明珠早已洞若观火。
当下明珠吩咐纤云帮自己卸下簪环,又洗去脂粉,换了身颜色素净些的衣裳,来至靖宁侯书房。
此时靖宁侯恰好在家,忽见女儿启门而入,一身月白素褂,神色淡静无波,一见了他,便屈膝跪下。
靖宁侯顿时一惊,方欲开口,明珠已连磕三个响头,道:
爹爹,求爹爹看在阖府一百七十八口人的份上,进宫请罪罢。
爹爹不过是为奸人所惑,一时鬼迷心窍,方才走岔了道,如今尚未铸成大错,此时停手,还有转圜之机。
且爹爹若主动出首,戴罪立功,以圣上和太后的仁德,当感念爹爹素日的辛苦,从轻发落。女儿不才,在太妃娘娘面前也还有几分薄面,还有摄政王那里也可请其斡旋一二。
只要爹爹愿意回头,女儿愿倾其所有,甘愿上表代父领罪。说着,她及工工整整地磕了三个响头,
声音清亮,一字一顿:
爹爹,阖家一百七十八口人的性命,苏家百年来的基业,都存于爹爹一念之问!
请宁侯听到此处,早已目瞪口呆,又惊又疑。只见他脸色从白到红,又从红到紫后变成了铁青的怒色。
珠儿,你先起来。他强忍怒火道。
爹爹若不应,女儿就不起。明珠的声音很轻,但一如方才坚定,她沉静的双瞳淡淡看着他,靖宁侯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觉自己完全被她看穿了。
这丫头究竟从哪里知道了此事?难道起事大计已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泄露了?!
但靖宁侯细想了想,又觉不太可能。如果造反的事真的泄露,苏家怕是早已被围得铁桶一般,他也被投入大牢了。事情的真相,只会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明珠自己看出来的
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靖宁侯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聪明绝顶,胜过不知多少男人,想到此处,他叹了一声,道:
你就是太明白了,若你是个儿子,咱们家,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田地。
珠儿,你的孝心为父都明白。但成大事者,需得甘冒奇险,一味的担忧怕事,那些泼天富贵,怎么可能送到咱们手上?
我已年老,衡儿又还年幼,此时不博,便再没有博的机会了。王爷已许诺我们,待事成之后,人人都有高官厚禄,为父我就是从龙之臣!
届时,还怕咱们家的基业不盛?我这一番苦心,可都是为了家里,为了你和衡儿啊!
为了家里?
明珠笑了起来:那我若告诉爹爹,我不要荣华富贵,衡儿也不求功名利禄,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爹爹愿不愿意收手?
若爹爹不信,我立时便请妈妈和衡儿过来,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他们也劝爹爹入宫请罪,爹爹是不是就肯应了?
这靖宁侯一时语塞。
明珠看着他,越看,面上的笑容也越盛:
爹爹,你真是为了家里,为了我和衡儿吗?
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为了你自己的欲望,便置阖家性命于不顾,在旁人都不知情的时候,逼他们不得不走上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