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啦周老师,咋啦咋啦?”小孩儿不经引逗,一个个往周汝萍大腿上抱,最小的一个直接顺着周汝萍裤子直爬到他脖子上去。
周汝萍把小家伙两条干巴腿握在手里,眼角笑出了两三条皱纹,转眼他已经驻校将近十二年。
“先不告诉你们,等着,等下礼拜,好饭越等越香。”
周汝萍眯眼笑着说出这句话,小崽子们算是彻底不能消停了,一直到放学,沙包也不打,绳也不跳,蜜蜂开大会,光知道嗡嗡嚷嚷求周汝萍告诉他们。
沈念蹲在西墙边老榆树根底下抽完了两卷烟,四点半放学铃一响,孩帮子哗啦啦从校门口散出去,另外两位老师也提包回家,周汝萍走过来,看沈念熟练地从外漆已经掉差不多的小铁盒里取出烟丝和烟纸,夹在食指拇指间,没几秒就搓成紧实的一卷,接着把纸屁股一揪,烟卷漫不经心丢到嘴边叼着,再从洗得泛白的灰绿工装衣里怀兜里摸出火柴盒,“呲”,划火点烟,一气呵成,真叫得上农村老烟枪了。
“你现在这烟瘾比我还大。”
周汝萍和他并排蹲下,礼拜五食堂做饭大姨半天班,晚上饭他们得自己做,但老爷们糊弄饭也就是煮个面条下把青菜,三五分钟的事,时间尚早,不急着忙,沈念把烟盒递给周汝萍,周汝萍接过去给自己也卷一根。
“岁数不大,烟瘾弄这么大,惜点命吧,以后想戒有得罪受。”
周汝萍不知道第多少次提醒他,沈念一如往常的不为所动,淡淡说:“大不了就抽死么。”
周汝萍“啧”一声,哭笑不得:“你才多大岁数,说这话。”
沈念这支烟又快抽完了,烟雾把他瘦削而不见血色的脸笼得更加白,他天生是肤色浅的人,西北骄阳没把他晒黑,也就没给他添什么健康的气色,况且他吃饭总是最不积极,是以这么多年下来,肉一点没长,老叫村里大爷大妈念叨要爱惜身体。
“你刚到这的时候,不也才二十一么。”沈念把烟屁股在脚下碾灭,视线飘忽在远而重重的山上,“你烟不也没戒呢么。”
“我……”周汝萍语塞住,低头掸了掸烟灰。
他们从来没互相问过各自的过去,但背着旧伤疤活着的人有种共性,就是身上老有股涩苦味道,诸如沈念不常笑,诸如周汝萍的笑总是很浮夸。
“你怎么着都比我有盼头,还是乐呵点儿,都没准儿。”
半晌,周汝萍苦笑着说。
又一周周五,三年级第一节语文课归沈念,讲的是《和时间赛跑》。
“所有时间里的事物,都永远不会回来了。你的昨天过去了,它就永远变成昨天,你再也不能回到昨天了……”
十三个孩子坐在底下昂着脖子朗读课文,沈念在讲台上写板书。
“……虽然我知道人永远跑不过时间,但是可以比原来快跑几步……如果将来我有什么要教给我的孩子,我会告诉他:假若你一直和时间赛跑,你就可以成功。”
一遍读完,沈念刚好把这堂课的生字在黑板上用红油漆画的田字格里写完。
“老师,跑赢时间是跑哪去?是要跑回从前吗?”
一个孩子忽然举手问。
“是……”沈念转过身,没想到有孩子会这么问,他右手拿着粉笔,左手举着课本,正想开口,敞开的教室门外,忽然一个人迈过门槛。
那人修长的身形被上午九点跳跃浮动的银色日光渲染,仿佛与光辉和时间重叠在一起。
“不是要跑回从前,是要让遗憾追不上我们。”
沈念手里的粉笔坠在了地上。
“我讲得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