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也点着了最后一根代表他们的新朋友沈念十七岁的蜡烛。
“我、我、”,沈念欲言又止,一种介于激动和挣扎表情浮现在白皙的脸上。
眼眶突如其来酸疼,他匆匆扭过头,正看到玻璃映出的自己,烛火把他照应得不似往日单薄瘦削,胖了一点,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像初到东北时那般面黄肌瘦。
他再次尝试开口,还是不能言语。
与此同时,尖锐的想念一瞬间从胸口破土而出,他发现自己突然很想念沈建平,思念至极,远远甚于平常,非是遗憾于这个生日不是由父亲来给他过,而是太过于希望,沈建平能够看到、获得这样的幸福。
那天沈念吃了所有陆安峦和徐也切给他的蛋糕,尽管吃到胃袋微微发涨,也没有剩下一口。
十七岁的沈念被十五岁的陆安峦套上皇冠形的金色生日帽,陆安峦掏出手机,摩托罗拉窄小的屏幕分辨率不高,让这张三人合影从一开始就带有怀念意味。
徐也端起沈念的生日帽,说他们就是皇帝,天王老子也管不了他们,无论是五年后,十年后,或是直到七老八十,他们的命运也由自己说了算。
三个少年在2004年十月八号的晚上用可乐干杯,干了十二瓶。他们不知晓二十年前某个南方村落的寒露夜有过如何的故事,也着实年少,真以为全世界和全部余生都在自己手里。
后来皇帝一号徐也在十一点半被老妈电话炮轰回家,徐氏王朝暂时覆灭,留下皇帝陆安峦和皇帝沈念延续国运。
十月上旬东北南部暂未供暖,屋子里并不暖和,沈念鼻头一层浮汗,袖口挽到小臂,埋头擦桌子上的水渍,似乎可乐喝多也能把人灌醉,活干得极其卖力,迷迷糊糊时不时还弯起嘴角傻乐。
“沈念。”陆安峦忽然叫住他。
“嗯?”沈念回过头,豁然与陆安峦阴沉下去的眼睛撞在一起。
“怎、怎么了?”沈念下意识收住笑,紧张感兀地而生,一瞬间,他以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三个月前出现他父亲葬礼上的陆成江。
“从前,陆成江给你过过生日么?”陆安峦问他,语速很慢,不响,不带起伏,共同生活三个月,沈念知道陆安峦正在生气。
“没有,今年七月之前,在我父亲葬礼之前,我不认识陆叔叔,也从来没有见过他。”
沈念站正身体,两人隔着一张餐桌和一盏吊灯,陆安峦单手拄着桌沿,略微欠身,他向沈念靠近,黑白分明的眼瞳在灯光下变得晦暗不清。
“你……”
沈念静静站着,眼里的笑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已经许久不见的警惕和小心翼翼。
算了。还有无数个问题该问,但是陆安峦决定算了。
“还是被吓着了吧,沈念同学?”严肃仅维持不到三分钟,陆安峦转而笑得一脸狡猾,“继续装啊?不是不怕吓吗?”
“你、”沈念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颤了一下,“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陆安峦伸手隔着桌子掐沈念的脸,“逗你玩儿呗,我看看咱们念到底胆子有多大,结果也不怎么不经吓啊。”
“但是你、”沈念难得急了,他躲开陆安峦的手,直直看着陆安峦,“你为什么要用你父亲,用陆叔叔吓我?”
陆安峦的手悬在半空,放在三个月前,他听见沈念叫陆成江“陆叔叔”,会想和他打一架,但现在,他懒得计较了,可能是因为桌角放着的蛋糕盒,可能是因为沈念难得高兴成那样。
他绕过桌子,走到沈念身边二话不说掰住沈念的脸张嘴咬了上去。
出生在富裕家庭、父母双亲皆是高级知识分子的孩子,叫人难以想象他会有某些婴孩时期遗留下的旧毛病,在遇到沈念之前,陆安峦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咬人。
他咬得急不可耐,从脸颊到脖颈,不同于曾经的打打闹闹,沈念被他仰面压倒在桌子上,他像头年轻又饥饿的兽类,恨不得一口把猎物吃进肚子。
“我想怎么吓唬你就怎么吓唬你知道吗?”
陆安峦揪起沈念,又拽人蹲下,两个人面对面缩在一起,沈念被他拱进桌板底下,眼角挂着被咬出的泪花,像被囚的冤徒,前所未有的可怜。
陆安峦气喘吁吁,紧盯着沈念下巴和脖子左侧的牙印,惊觉倒不如真的把沈念关起来。关起来,免得陆成江三天两头惦记。
“哭什么?我欺负你了?”陆安峦嗤笑一声,原想说“你别跟我装。”,话到嘴边,果然又狠不下心。
“我没哭。”沈念一抹脸,对自己下手够重,抹得一片红,“谁突然被狗咬都会流眼泪,但那不是哭。”
“哎呦,我念哥现在都敢跟我阴阳怪气了?”陆安峦站起来,故意居高临下看沈念。
“没有你会阴阳怪气。”沈念还被陆安峦挤在桌子底下,他向上直视陆安峦,丹凤眼眼底还泛着红,却因为眼尾挑得足够高,十足的不卑不亢。
他拿这个人没办法。
对唯物主义坚定不移的十五岁少年陆安峦,在2004年的寒露夜短暂地认了一次命。
男孩忽的沉默,顶灯照出的阴影盖住了他的眼睛,把所有情绪留给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