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刚打开的一罐可乐,什么也没说,只是动动手腕,黑褐色的液体滚着碳酸气泡滋拉作响,在半空游走一圈,兜头将赵晨和齐灿淋了个透。
“我跟你们说过,在我面前把嘴收拾干净。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们插嘴,那个人,也轮不到你们动手。”空掉的可乐罐子随意丢在一边,陆安峦走到写字台边抽纸擦手。
“剩那两集不用看了,滚出去。”
赵晨和齐灿两个人目瞪口呆,但谁也不敢顶一句。
两个人灰溜溜地遁走,只剩下徐也坐在原地抬头看陆安峦。
实际上在他们的少年时代,徐也还没有真正体悟到陆安峦的血性。没见识到陆安峦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倚靠祖辈荫蔽也好,生来傲骨也好,他想让谁闭嘴,想让谁滚,想做任何一件事,都只顾毅然决然、闲庭阔步地去做,哪怕后来沉重的变故都没能改变他的心性,他一生只为一个人踌躇困苦过。
陆安峦叫来王妈,说弄翻了可乐。赶上晚餐准备差不多,王妈提着拖布一边上楼一边招呼他们下去吃饭。四个小孩只剩俩,徐也主动跟王妈扯谎,说其他两个人家里催着回去。
晚餐沈念没有下楼吃,徐也这才发现其实之前他们几个聚到陆安峦家时沈念也不和他们一起用餐。那个人有分寸到不可思议,今天的要求不可能是他主动提的。
晚餐吃得索然无味,陆安峦比徐也下桌还早。王妈煮了甜粽,剥得他十指粘腻,粽叶叠在一起,扯出密乱的丝,和他现在的情绪有些像。
他回到房间时王妈已经打扫完毕推开窗户通风。惹麻烦的磁带机躺在写字台上,陆安峦走过去调小了音量再打开。
还是那段重金属毒药,从歌词到旋律毫无营养,但他知道他为什么留着这样一盘磁带,因为热闹再虚假,也比一个人要好,只不过现在看来,有的热闹不只虚假,还劣质掉价。
他的虚假热闹被人戳破了,罪魁祸首不是磁带机,是个避着他的硬骨头。陆安峦关掉磁带机,一周了,突发奇想打算主动会会沈念。他推门走向隔壁房间,发现房门开着,里面不见人。
许是下楼吃饭,陆安峦没再找。手指还是粘,索性往前走几步去二楼尽头的公用卫生间洗手。
卫生间门没锁,自然不应该有人,陆安峦按亮壁灯,未曾想抬眼便看到沈念面墙而立,屁股蛋透粉、堂而皇之站在三角形浴缸当中,正要开淋浴冲水。
“你……”陆安峦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男的,却看得心里一咯噔。
沈念闻声转过身,睡得浑身是汗,迷迷糊糊,忘了锁门,连推门而入的人是谁都没看出来。
“啊?”沈念懵登登问。
陆安峦突然脚底一滑,“啪嚓”一下踢倒了门边的皮搋子。
那是这么多天来沈念第一次在陆安峦面前“现原形”,以往他除了一本正经就是默不作声,这下小鸡儿都对着外人,终于有点小孩样,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陆安峦也脸通红,还想假装镇定,说多大点事,他这就走,结果沈念套上衣服就往外跑,经过陆安峦身边时为了不碰着他还撞在了门框上,胯骨“当”的一声。
沈念“咚咚咚”跑回屋了,脚步声捶得陆安峦心脏也跟着乱跳。
他走到洗手台边打开水龙头冲水,洗完正要抽纸巾来擦,忽然注意到哪里不对,回头看向热水器的储水箱,才发现一旁的电线根本没有插,沈念要洗的是冷水澡,或者说那人很有可能根本不知道电热水器怎么用。
门都不出的人为什么会感冒,晚餐为什么最后一个吃,陆安峦拄着洗手台,被陆成江领回来的人规矩得说不出话。
彼时陆安峦只以为于沈念是过于自觉,再者格外犟。但随着他们朝夕为伴着长大,他会明白沈念的这个人远不能用自觉和倔强概括。
陆安峦在卫生间待了足有十五分钟才出来,出来时头发湿了,浑身热气蒸腾,明明只想洗手,却冲了个澡。
他走到沈念房间门口,敲了两下门便大咧咧进去。
“我用完了,去吧。”说完回了自己屋。
沈念在他走后很快又带好换洗衣物去到卫生间,这次他先是锁好门,再脱光自己。
他不知道是他不会使还是北方人习惯洗冷水澡,原以为自己可以适应,结果还是得了感冒给别人找麻烦。
他今天格外小心翼翼,准备只打湿毛巾擦擦,可当他扳动淋浴的开关,水流从半空中落下,落在他手心的,是一汪温水。
他吓一跳,以为自己碰错了什么东西,直到温热的水在他脚下汇聚成暖暖的一滩,才好像明白了什么。
一场热水澡让沈念在来到北方一周后睡了格外好的一觉,他梦到沈建平。不是中年多病的沈建平,是三十几岁,骑车带他到公路边看日落的沈建平。
沈建平对着消失在日落之地的公路尽头,先是沉默,然后对他微微笑起,轻声说:“其实路也不长,只是爸爸走不动,小念比爸爸勇敢,以后能到想去的任何地方。”
第5章天真
车开到半路雨停了,沈建平从穿上陆成江的衣服起就没再吭一声,他闷头贴着车门,让陆成江以为他睡着了。
一直到离沈建平家还有两个道口的土坡,沈建平悄声坐正,头还是不抬,伸手扯了扯陆成江的衬衫下摆。
“到这就行了,里头路窄,不好走。”
陆成江停住车,车里没开灯,村道上一点亮光不见,两个人互相看不清脸,只能依稀瞧出身形,一米八五标准的老式西服罩在沈建平窄瘦的身体上,衬得他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他还低着脑袋,薄白的胸口便空荡荡露出来,陆成江不禁皱眉,一只手伸过去把衣服从中间揪了起来。
被陆成江提住的沈建平更可怜了,脑袋低得恨不得别进裤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