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15岁的中原中也拉起帽衫的帽子扣在头上,快步穿过横滨人烟稀少的临海街道。透过帽子的边缘,他朝着大海的方向看了一眼——在这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远处的大海也如同漆黑的缎子一般,沉默着起伏。
秋季的海风传来轻微的咸味。他拢紧了深色的外套,快步朝着擂钵街的方向走去,拐过街角时,却察觉到了一道明显得甚至有些露骨的目光,投向了他。
对外界极为敏锐的少年停下脚步,回头朝着目光的方向望去。
他看见已经关闭的商店外墙避风的地方,正抱膝坐着一个羸弱的孩子。看样子那是个女孩,身穿沾着灰土的单薄睡裙,留着一头漆黑的、略显肮脏的长发。她把大半张脸埋在膝盖上,只露出一双小鹿一般湿润胆怯的眼睛。
看见小女孩的时候,中原中也才意识到,她盯着的并不是他,而是他手里的东西。
中原中也拎着塑料袋的手指微微一动,手里Mykura的什锦煎饼坠着塑料袋,发出轻微的声响。
随着这轻微的声音,小女孩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惊慌地移开了目光,抱着膝盖的手紧了紧。
正常的小姑娘,不会在这样的深夜穿着脏兮兮的睡衣蜷缩在户外。更何况根据头发和衣服的清洁程度,她流落在外已经有三四天了。
橘发少年想了想,呼出一口气,抬步走向街角的女孩。
听见他的脚步声,女孩猛地往后缩了缩,手掌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直起身,眼看着就要逃跑。见状,中原中也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扬声叫道:“喂,你不想吃了吗?煎饼。”
女孩的动作顿了顿。她紧张地死死盯着他,虽然眼神中满盛着不信任,但显然已经没什么力气逃跑了。
中原中也在女孩面前一米左右的地方站定,垂头盯着她看了几秒,弯腰盘腿坐在了她的对面。
“Mykura的什锦煎饼,吃吗?”他把手里还带着热气的煎饼递到了她的面前。
女孩的眼神带着狐疑,但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住了他递过来的袋子,随后手忙脚乱地打开。
咬住煎饼一角的时候,女孩脏兮兮的鼻尖变得微红。她吸了吸鼻子,快速咀嚼着,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中原中也盯着狼吞虎咽的女孩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这么毫无防备,就不怕我在煎饼里下了药吗?”
女孩吞咽的动作骤然僵住了。她抬起头,睁大了蔚蓝的眼睛盯着他,眼看着又要哭了出来。
“开玩笑的!”中原中也连忙摆了摆手,“这原本是我今晚的晚餐,你放心吃吧。”
女孩拿着煎饼的手指有点僵硬。她的眸光颤了颤,缓慢地吞下了嘴里的一口煎饼。
“谢谢你。”她慢慢把手里的煎饼放在腿上,张开嘴说,声音嘶哑得根本听不出原本的音色。眼眶里积攒着的泪水,终于还是颤巍巍地越过眼睑滚落下来,将她的下睫毛浸润得愈发的黑。
中原中也心头涌上几分不忍来。他低声说:“别说话了,先把东西吃了。然后我送你回家。”
女孩垂着头,浓密却凌乱纠缠着的黑发遮挡住她的大半张脸。
“没有家了。”她轻声回答,“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怎么回事?”中原中也一怔,“你叫什么名字?”
“弥南……”女孩用小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弥南凛花……”
“弥南……”中原中也突然觉得这个姓氏有些熟悉。他回忆着,猛然想到了什么:“半年前破产的弥南集团的弥南风斗,难道是……”
“是……我的爸爸……”弥南凛花小声说道。
中原中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算他只是贫民窟一般的擂钵街里生存的孩子,也在擂钵街最深的地方,通过各类媒体听见了这一庞大的商业帝国在东京所倾覆时,发出的轰然巨响。
一夕之间,无数员工失业,大商人投资无法收回。而弥南凛花的父亲弥南风斗无法面对集团在自己手中破产的事实,在自己位于顶楼的办公室里上了吊。
弥南风斗以死亡逃避这一切,将所有的负担扔到了他的妻女的头上。而他的妻子则在得知这一情况后带着女儿逃离了东京,不知所踪。弥南家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法院查封,最终拍卖,款项则流向了弥南集团的债主。
但为什么这个过去的千金小姐,现在会流落在横滨的街头?
中原中也是这样想的,也这样问了。他尽量放低声音、以免惊吓到这个脆弱的女孩:“你的妈妈呢?”
弥南凛花沉默了许久,最终开了口:“妈妈她……带着我从东京逃到了横滨,一直躲着那些找我们的人。我们没有钱,到上周为止一直躲在偏僻的小公寓里。”
“这半年里,我经常看见妈妈在哭、在骂人。”她说,“我好想让这些事情都结束。上周三,妈妈带回来一瓶快乐水,告诉我只要喝了它,我就不会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