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天赋
&esp;&esp;袁宁报完警,看到大门前的情形,叹了口气。他和主管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对方的为人,对方有生意场上的精明,但更多的是热情和友善,对他这个代表学生那边过来交涉的晚辈也颇为照顾。这样一个人,若不是被找上门来,谁都不知道他有着怎么样的过去。
&esp;&esp;正想着,大门那边又是一阵喧嚷。袁宁循着喧哗的方向看去,却见一辆贴着电视台标识的车子停在那儿,两个工作人员搀扶着一个病恹恹的中年人下了车,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旁边还跟着个身穿职业装、化着妆的女主持人。她脸上带着悲悯的表情,踩着高跟跟着病恹恹的中年人来到大门前,简单地对着镜头做了几句介绍,就上前对主管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某某台某某节目的主持人。说完之后不等主管反应,女主持人脸上的神色就更加悲天悯人:“天底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当初你亲生父母收入低,生下双胞胎后养不起,留着两个孩子只会让两个孩子都饿死。她们抛弃你是有苦衷的!”
&esp;&esp;主管:“……”
&esp;&esp;主管看了眼对准自己的镜头,脸色越发冷漠。被这样的事情一搅,他说不定会拖累沈氏!主管紧握着双拳,冷冷地看着自说自话的女主持人。
&esp;&esp;女主持人一点都没受影响,不急不缓地说:“一家团聚是令人高兴的事,时隔四十多年,一家人又能重新在一起,难道不是上天赐予的缘分?你的兄弟正在遭受病痛的折磨,可是他一点都没有沮丧,他非常坚强地面对病魔!只要你愿意——”
&esp;&esp;“报警了吗?”冷漠的声音蓦然打断女主持人的表演。
&esp;&esp;沈氏这边的所有人一听到这声音,顿时就有了主心骨。他们齐刷刷地看向大楼里走出来的人,等回过味来立刻有人说:“我这就去报!”对这种跑来别人大门口搞事的家伙,当然应该直接报警!
&esp;&esp;袁宁开口说:“我刚才报警了。”都用上汽油了,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管?报警这种事,袁宁经验丰富着呢,那可是从小到大累积下来的熟练度!
&esp;&esp;出来的人自然是沈霁云。他朝袁宁微微颔首,算是表示了谢意。接着沈霁云叫来保安,让人把那不请自来的电视台节目组制住,没收刚才拍下的东西。
&esp;&esp;女主持人立刻急了:“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样是违法的!”
&esp;&esp;沈霁云冷冷淡淡地扫了女主持人一眼。这种事说不上麻烦,就是太让人恶心,大概是特意来给他添堵的。他开口说:“二十三年前,张主管十九岁,刚成年不久,也刚考进大学不久,父母突然病重。为了给父母治病,他和沈氏签订了三十年的合同,等于把自己卖给沈氏三十年。当时他的母亲肾脏出了问题,配上型之后他已经为他的母亲捐赠出一边的肾脏。现在你们来找他,是想让他把剩下的肾也捐出去吗?你所谓的坚强面对病魔,就是让母亲儿子来撒泼、自己找媒体来逼迫被抛弃的兄长相认?”
&esp;&esp;女主持人张了张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心理素质是非常不错的,可是谁在沈霁云面前能保持良好的状态?被沈霁云冷眼扫过来,女主持人觉得自己的舌头被冻僵了,直直地挺在那里,挤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esp;&esp;这本来是一期很不错的节目策划,节目组都已经剪辑好一大波卖惨素材,只要这主管屈服了就可以播出了!
&esp;&esp;被沈霁云这样直截了当地把“逼迫”两个字说出口,戏还能怎么唱下去。既然能独立主持一档节目,女主持人的市场嗅觉还是有的。要是这档节目播出了,他们还不得被骂死?这家人也真是的,连那主管捐过肾的事都不说,害他们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esp;&esp;女主持人正犹豫不决,旁边的助理突然跑了过来,跟她耳语了几句。女主持人忙赔着笑脸,朝沈霁云说:“对不起,沈先生,是我们没审核清楚。原来是这样的情况!如果您和张主管愿意配合的话,我们可以针对这件事做一期专访……”
&esp;&esp;沈霁云淡淡地说:“不需要。”
&esp;&esp;沈霁云脸上没带上多少轻蔑,语气也是云淡风轻,其中那种瞧不上对方的意味却十分分明。女主持人听到这“不需要”三个字,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有些懊悔这次太过冲动,脑子一热就带着人来沈氏这边——不过谁能想到会在这里提到硬茬?一般人都把脸面看得比谁都重要,当着镜头的面怎么都不可能硬气起来。
&esp;&esp;没想到沈霁云这样的人物,会亲自站出来会底下的人说话!
&esp;&esp;这时警车到了,问明那老妇人确实浇了汽油,赶来的巡警立刻把老妇人控制起来,准备带回警察局。同时他们给女主持人一次警告,并表示会向电视台反映他们节目组扭曲事实、扰乱公共秩序的事,甚至还怀疑老妇人想自焚是被节目组鼓动,回头会再请他们到局里配合调查。女主持人没想到事情还能摊到自己头上,立刻慌了,胡乱搪塞了几句,灰溜溜地钻上车跑了。
&esp;&esp;闹事的一家三口被巡警带走了,节目组的人也离开了,没人敢继续留着看主管热闹,一下子都四散开去。沈霁云顿了顿,上前拍了拍主管的肩膀:“回去工作吧。”
&esp;&esp;主管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感激到近乎虔诚的目光望着沈霁云:“谢谢boss。”一家人能团聚当然是令人高兴的事,可这能算是家人吗?这是仇人吧!
&esp;&esp;主管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想起许多年前养父母还在世时的日子,心中酸涩,转过身,步履蹒跚地往里走。幸亏遇到了善良的养父母,遇到了给他帮助与机会的老板,要不然怎么可能会有今天的他?
&esp;&esp;主管进去了,沈霁云才转向袁宁,叹了口气:“让你看笑话了。”
&esp;&esp;袁宁由衷说:“沈先生您是个很好的老板。”易地而处,如果他是主管,他也会对沈霁云这样的老板死心塌地。一个十几岁的学生,还没毕业父母就双双病倒,若是没有那三十年的合约说不定早就撑不下去了。
&esp;&esp;沈霁云眸光微顿,也诚挚地向袁宁道谢:“谢谢你刚才帮忙报警。”
&esp;&esp;袁宁说:“没什么,还是借沈氏的电话报的警。”已经没什么事,袁宁也不多留,和沈霁云道了别,去停车场那边开自己的车。
&esp;&esp;沈霁云站在原地看着袁宁走远,目光微微停顿。这个少年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光明而美好,没有半点污秽。有时他会想,世界上有这样的人也不错,看着觉得挺令人高兴。有时他又会想,不知把光明美好的表象撕开给他看,让他看见底下的污秽和卑劣,不知会不会把那颗纯洁无垢的心给染污。
&esp;&esp;沈霁云想了又想,最终却什么都没做,只上了楼,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手帕擦拭碰过别人肩膀的手。明知道只是碰一下根本没什么,明知道一切黑暗都已经远去,心里却还是觉得手上沾了什么东西。
&esp;&esp;沈霁云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
&esp;&esp;也许那东西不是沾在他的手上,而是沾在他的心上。
&esp;&esp;沾在心上的东西,永远都擦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