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雪槐回头看着代妈妈,苦笑一声:“七十岁的老人家,便是打了,又能如何?”说着,便迈步走了进去。
但这一次,那老者却并没有动,只是在墙角缩成一团,惊恐地看着曾雪槐,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什么。
曾雪槐从食盒里将酒菜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在老者面前的小几上,柔声道:“今天是上元节,我特意让人做了几样您最爱吃的菜,还是京里御膳房的手艺,您尝尝……”
那老者浑浊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和恐惧,死死地瞪着曾雪槐,嘴里喃喃地骂道:“逆贼,逆贼……朕要将你凌迟,五马分尸……”
代妈妈忽然情绪激动地一步跨进铁栅栏内,哭道:“我们老太爷是逆贼?那您是什么?无道昏君?若非您终日声色犬马,不理朝政,好端端的大郑朝如何会改名换姓?当日朝廷风雨飘摇,除了我们曾家的儿郎还在为您疆场厮杀,拼力为您那半壁江山卖命,您倒是说说,还有谁?我曾家却又得到了些什么?城破之日,为了把您救出来,我们老太爷赔上了自己一个亲生儿子的性命眼睁睁瞅着自己的大儿子怀里抱着玉玺跳进火海中,那是什么滋味?若非这样,您以为您能逃得出命来么……”
“住口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还不快跪下”曾雪槐厉声喝了一句,却又掩面泣道:“降了就是降了,逆臣终究是逆臣,这是永远都改不了的……”
代妈妈也哭了,却是倔强地不肯再跪,接着两把擦干泪痕,向曾雪槐道:“老爷,该尽的心意也尽到了。老太太那里还等着您开筵呢,咱们也该走了。”
曾雪槐用袍袖擦了擦眼睛,默默地点了点头,又转头向那老者道:“您用饭吧,罪臣告退了”,他伏地向老者三叩首后,站起身,却并不立刻就走,神色间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喃喃道:“其实,今天还有一件事,也不知道您听见了会不会高兴……”
他的眼神迟疑而纠结,欲说还休,低头想了半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摇头道:“您一定不会高兴,算了,还是不说了。”
代妈妈在旁边催促道:“老爷,真的该走了。”
曾雪槐又默然了片刻,终于默默无言地转过了身子。
那老者死死地地瞪着他,嘴里只是一味咬牙切齿地骂道:“凌迟……乱臣贼子……凌迟……”
曾雪槐和代妈妈一声不吭地顺着长长的走道向外走,阿离猛然惊醒过来,踮着脚尖飞快地闪身出了屋子,又躲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向里望着。
曾雪槐从那密室的小门里弯着腰走了出来,脸上泪痕犹在。代妈妈一边轻声安慰着他,一边将堂屋桌上的那只玄铁烛台只用力一拧,墙上那道暗门便缓缓地闭合了。
阿离暗暗惊心,心中七上八下地跳着,慌忙返身出了院门,躲在暗处,眼瞅着代妈妈两个走了出来,锁好门窗,一径出了大门向园外去了,这才定了定神,长长吸了口气,慢慢向芝兰馆走来。
直到走进芝兰馆,阿离那种慌乱的心情仍然没有平复。她低着头刚进了芝兰馆,便见金环和玉凤捧着衣包直奔了过来,连声道:“姑娘倒是去哪儿了,去了这么久?我们都在这里等得急死了。”
娴娘几个留下看家的丫头也走过来笑道:“是啊,郡主已经先往老太太那里去了,六姑娘白来一趟。只怕前边已经开席了,六姑娘快些过去吧。”
阿离笑道:“原等她们回去给我拿衣裳,顺道在园子里走了走而已……既然八妹已经过去了,我们也就走吧。”
第九十章 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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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家宴
阿离的裙子下摆因为被茶水弄湿了,路上又走得急,沾了不少泥土枯屑,金环服侍她换衣裳时不免多看了几眼。当着芝兰馆的丫头,金环倒是只字未提,等主仆三个出了芝兰馆,往曾老太太所居的临仙斋那边去的路上,金环终究还是皱着眉头低声问:
“姑娘倒是上哪儿去了?走了这一裙子的土”
阿离满腹的心事,正觉得心乱如麻,哪里有心思多言?不过随意支应了两句,便又低了头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金环站住脚。有些失落地望着阿离的背影,幽幽低语道:“姑娘最近待咱们终于生分起来了,再不似从前那样无话不说了……”
阿离在前面边走边想着心事,并未留心;玉凤则也站住脚,狐疑地看着金环问:“你一个人在那里神神叨叨地嘟囔什么呢?”
金环淡笑了一声,也不言语,慢吞吞地跟在阿离身后,也低了头不言语,只顾走路。
曾老太太的临仙斋此时已是大门洞开,灯火通明,里里外外一片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曾雪槐只比阿离早到了一盏茶的工夫,此时神态却已恢复如常,正坐在那里陪着曾老太太谈笑。一看见阿离进来,便皱着眉微笑道:“换个衣裳还去了那么久,你个小丫头子,倒叫我们这些大人等着”
话虽象是责备,可语气中的那份疼爱却是丝毫不加遮掩地表露了出来。
曾雪槐一边说,一边转头吩咐宝珠宝翠:“先给六姑娘倒碗热茶来压一压路上的凉气,省得一会吃起饭来闹肚子疼。”
阿离抬头看着父亲沉稳而沧桑的面庞,鬓边星星点点的白发,微微佝偻了的脊背,还有他看向自己时眼中那抹和蔼的笑意,不知怎么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他的心中究竟隐藏了多少说不出口的心事?肩上承载了多少卸不下来的重担?每一件都足以让他的余生再也无法开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