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听澜死的时候,身边是枯树孤坟,身上带着的只有一把剑、一坛酒。
那剑朴实无华,只柄部缀着一枚褪色发白的剑穗,看着有些年头了。那坛酒似是刚从土里挖出来,底下还沾着些新鲜的泥。
他抬手揭开酒封,猛灌了自己几口,看着那块无字碑,将剩下的半坛尽数倒在了地上。
塞外的风吹得人脸上生疼,袍摆被风鼓动起来,在他脚下扯出一道变形的影子。他将倒空了的酒坛搁在墓碑前,弯腰时,后背的衣襟略微绷紧,浑身的杀伐气像是被这半旧的衣裳轻轻缚住了。
地上的酒渍一点点消弭无踪,卫听澜定了片刻,抽剑出鞘。
剑刃破开粗粝的劲风,发出铮的一声嗡鸣。剑穗追着凛冽的寒芒,在他手腕间轻巧地翻出一道弧线,叫人无端想起春日里衔枝绕梁的燕。
那好像是许多年前的春日了。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一个女子慢声念着,“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
稚童拖着长音,晃晃悠悠地跟着念:“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
“我们阿澜长大了,想不想做大英雄?”
“想!”
卫听澜闭了下眼,手中长剑走势一转,倏然划过颈间。
血沥沥淅淅地溅在了地上。
那稚童与女子的身影如走马灯般一闪而逝,他呛了一口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英雄么……”
染血的剑脱了手,他身形轻晃,往后坠地时,漫天霞光好像也跟着轻颤了一瞬。残阳倒映在他的眼瞳中,像是在彻底燃尽前拼死奢靡的火。
他在那瑰丽又放纵的火中看见了一个人。
盘虬枯树之下,那人一身月白,逆着霞光立在风中。卫听澜恍惚了片刻,还以为那是一朵被天穹遗忘了的云。
两人一个站在落霞中,一个倒在血泊里,仿佛隔着天堑。
卫听澜没来由地笑了一笑:“是你……就连黄泉路上,你也要来给我添堵。”
那人站在原地没有动。晚霞模糊了他的五官,随风曳动的衣衫皎然如月,平白地刺痛了人的眼睛。
“既恨我,”卫听澜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你便过来……”
过来把我碎尸万段。
血不住地涌上咽喉,他滞涩的声音一字一顿,像是哽咽了一般,终是未能再说下去。
那人未置一词,轻轻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独自向天际走去。那月白的背影在行走间越来越淡,衣袖翻飞时,他身上拢着的光忽明忽灭,仿佛一个随时会消散的魂灵。
“你、站住……站住!”
卫听澜挣扎地想要起身,却只俯首呕出一口血来。
他的意识变得混沌,逐渐模糊的视野中,垂阳敛起了最后一道余光,吞噬了那人如星芒般消散的身躯。
天地间最终只剩下寂寥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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