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抖动着双手,望着荆棘深处:无数尖刺之间,一块极薄的紫纱包裹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她身体多处被棘刺洞穿,悬于半空,抽搐。紫纱裙角随风而动,但谁能知晓这是不是被染色的蓝绫。
不可扼制的手早已抽出那把长刀,披荆斩棘而去,那一刻,他失去了痛觉,纵然自己也被无数荆棘划伤,也不能阻挡他毫分。他一手将她揽下,她下意识回头,面容尽暴露于他的眼睛下,忽然,一种被剧电击过的感觉由他的天灵盖直彻到脚踝……
这里,好暗好暗……
水,是水!他感觉嘴角被水浸过,好凉爽,好喜欢这感觉……
不久,太阳破例再往他眼中射一缕光线。
“你醒了!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对面传来一声声刀刃般锋利仿佛能割开血肉的柔弱的声音。他的眼前只有灰蒙一片,好像有个纤细的身影,但她的头被厚布遮着,看不清面容。面容!?对,面容!他猛然记起了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面容。
“你醒了,太好了!”他能感觉到她哭了。
“这……是梦界吗?”
“嗯,梦河岸。”她的声音听起来使人头颅无比难受。
他终于看清,这个人身体上裹着一层紫纱,皙白的皮肤尽是流血的伤口。
而她见他已无大碍,毅然地转身离开,没留下一句话。
“等等!”他刚起身就一下子栽倒在地上,“你的伤……”
“你都这样子了还有心思去管别人!”她呜咽的声音中都含着泪。
后面那一束守望的目光锁链一样羁绊住她的步履,已经迈起的一只柔足却无论如何也踏不下去。她,是应该转身,还是,决然离去?
一番纠结后,她选择了前者。
她尽情地奔跑过去,紧拥住他,“谢谢你。”
带她稍些平静的时候,他才开口,“你叫什么名字?”他万万没想到这最普通的一句话竟无意间刺透了她最脆弱的心。她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坐起来扭过头去,不发言语。
“你……”话音未落,就被她抽泣了一声后的平静言语所打断,“我没有名字。”
“怎么可能?”这的确难以置信,“你难道没有父母、亲属、朋友?”
她只是欸乃长叹一声,“你是第一个见过我的人。”没等他接一句话,她又解释道,“准确地说,你是第一个见过我还活着的人。”
几百年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从她半哭的嗓音中,我们才知道这个女孩的辛酸往事:不知是上苍的眷顾还是怨怒,苍天给了她一张美到极致的面孔。那面容超脱了完美,超脱了尘世,美神见到她都会自惭形秽,天空见到她都会驱走乌云,架上彩虹。然而,正是这样一张唯美的面容断送了她的一生。凡人见到她就会窒息,哪管听到她的声音都会被折倒。即使是神魔也不例外,纵然是大罗古仙,金身罗汉见她一面也会元气大伤。她自动边看惯了死亡,心中百般不愿别人因她而死,可是,这世道上始终有无数英雄豪杰不惜一死,只为一睹她的芳容。
一旁幽灵似的潜影也终于读懂了她身旁那个男人的声音:那绝非天生的女声女气,而是一个人虚弱到极点还在死撑时用喉咙压着气冲击声带所发出的尖细声响。
那个女孩只顾将一肚子苦水一次性吐出,怎么会知道,单是做一个倾听者的他时刻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煎熬!但他仍强颜欢笑,并无毫厘的后悔,只因为他自己清楚,冷色调的心就在四目相接的一刹那被一种令人神魂颠倒的温暖所俘虏。
原本还想一问她身上的伤的始作俑者,不过酝酿好的正义严词终了也没能冲破唇齿这道防线,他八成已经猜到了。
清风拂起缕缕修长的青丝,一直打到他的脸上,他缓缓地将手搭在她千疮面孔的背上,“放心,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我叫依,既然我是唯一一个见过你面容的人,那我就叫你‘容儿’吧。”
“嗯,容儿记住了。”她窃声细语。千百年来她头一次切身感受到了由内而外的放松与超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知道自己爱上了这感觉,再也不想失去它。
也许,这就是凡人口中的“快乐”,她想。可是,她忽地又担心起来,生怕这小小的快乐会流走,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一面察言观色,一旦他有一丝异样的神情就立刻住口,“依哥哥,你会离开吗?”
“会。”依不假思索地答道,根本没有来得及想像这蓦然的一句话会给刚刚燃起希望的容儿造成多大的伤害。
“那,依哥哥会带容儿一起走吗?”她几乎是压着立刻就会冲垮眼眶的泪水急不可耐地追问,她的话音很小,像是在乞求。
“不会。”依的口气平静如常。
这晴空霹雳的一句话就像是一只手,将刚刚才被从地狱拉到天堂的人儿又推回了地狱。她不再言语,但那沮丧的情绪完完全全透过面罩打在她孤独的影子上。听不到她的哭泣反而让人更加伤怀。
她身上的伤口又溢裂开来,鲜血红缎一般倏然滑下,同时也带出摄人心魄的芬芳。
“你的血好香。”依用力嗅了嗅,幽幽叹了口气,“可我们的血是腥的,闻惯了腥味的我们下一秒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都是个未知数啊!”他将头埋在阴影中,自卑地说道:“我是一个修罗,或者叫……妖怪的杂种……”
“我不也是一个怪物吗?”“怪物”——这个被所有人尽力避开的而又切实的词讳被她一语道破。
“但我是没有命的。”依仍埋着头。
“相比于我你不是幸运得多吗?”
这时,他突然抬起头,深情朝她望了一眼,“你真的都不在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