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颇具古风。砖木结构的房子立在笔直街道两边,挂于门前屋檐下的灯笼是一种装饰,更是门户的象征,这是云帆随着钟老头行了半条街,转两三条小巷,约略对照所经过门户得来的看法。因人气的差强人意,云帆问到宁城的概况时,钟老头告之,该城方圆五六里,开南北及东三门,两直两横大街将城区分成九宫格的样子,与小街小巷若干,组成它的脉络;城北有河自西南蜿蜒而上,过北门前往东而去,形成天然屏障,城内户约八百,人口四五千,富庶者居北,贫穷的多在东角,城郊村庄散落,也是有些肥沃之地,以种植水稻为主,眼下将至收割季节。
城南是县衙所在地,路过衙门时云帆往里面瞄一眼,庭院洒扫过,二重大厅里人在走动,如南门那个手握铁枪的兵弁,这个时代的公务员似乎较早上班。县衙附近行人更多,是后世所称的商业黄金地段,因此店铺集中,茶馆酒楼不少,药铺当铺有之,至于勾栏烟花之地,云帆揣度,虽未必就敢开在附近,想来应有其市场,不会缺少。钟老头选择此处混饭,按他的说法,是闹市中混吃容易,但相应的觅食者也多。
与几个相识者打过招呼后,钟老头便在茶馆酒楼间的拐角处占了个位,且示意云帆过来。后世社会里占位乞讨者一般为老弱病残,最好就是扑街在地,摆个碗后再于地面写上此人催人泪下的故事,媒体曝光得多,批评这些大多形成团体的职业乞丐怎样的扮可怜骗取人的同情心,指责幕后cao纵者的黑心与违法,尽管民众知道得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之,但因了人的良心不泯,每每不忘行善,施与者投币,捧碗的积少成多,一天下来或勉强温饱,或收入不菲,足可证明几千年来这个职业还是有前途的。云帆靠着墙壁坐下来,摆好饭钵,地面的凉意刺激着屁股,如此接地气,于脸皮不厚的他来说,不适感始终存在,不是咬咬嘴唇挺挺腰部就可以摔下来的。坐而乞讨非和尚般打坐,是要开口出声向路人讨要,抹开脸皮快下手。打量四周,云帆现同行们的衣衫褴褛,赤脚居多;他们没有沉默是金,看到衣衫鲜亮慈眉善目的路人,就如现在这般迅地围上去,祝福讨好不要钱地送出去,以换取一两文钱。
钟老头不动,云帆亦不动。
云帆问道:“老头,金主来了,怎么不上前而清高地继续摆碗?”
钟老头笑道:“老了老了,这幅骨头抢不过他们,我俩守株待兔如何?”
“不会吧,您老人家就是这样混的?还不得饿死人啊。此处行人不少,就算他们都是善男信女,我们也不是度人脱离苦海的出家人呀。看我们一眼又不会让我们填饱肚子。”云帆揉揉腿部,接着道:“大早晨进城来,几里路的脚程这幅瘦弱身体有些吃不消,我还没育呐。”
“你小子,普通人家像你这样年纪的,不是已成家就是将成家了。不过,混吃这一行就难说,无根浮萍到处飘。”钟老头还是叹了一口气:“身不由己。”
云帆默然,混吃不是长久之道,但前方迷惘,不知道怎么走。若这世界有科举,云帆自忖学生时代成绩就不是特别出sè,要走此道需重新开始学习,物质保障不提,熬到范进这种年龄也未必可以中举—是好高骛远。难道进酒楼饭馆做学徒或卖身入官宦富贵之家作小厮,已翻过身的人再回去做奴隶,云帆不甘心。还是江湖梦好做,食人间烟火而可以不事生产。想到此处,肚子却叫了起来,只好问道:“老头你肚子饿不饿?”
清脆的“叮咚”声响起,云帆面前的饭钵多了一枚铜钱,钟老头伸手捏起来道:“饿了几十年,也没饿死,你想吃早饭啊?一文钱可以买两个包子,后面小巷的包子铺有得卖。”
抬头寻找那可爱的施主,云帆只是看到一个肥硕的身影步入茶馆,摇摇头,掏出隔夜粮,回道:“吃这个算了,钱先留着,我似乎很久没摸过制钱,都差点忘记它长什么样子了。”说完从老头手中取过铜钱,把玩着,孔方兄约莫有后世五角硬币般重,长得很是普通,正面印有大越通宝字样,大越应该就是当前皇帝年号或朝代名称,向钟老头求证才知道,越为越国,定都金陵。制钱手感不错,印字也颇清晰,磨损较轻,作假币的可能xìng很少,这样看来,往包子铺买一两个包子是没问题的了。
有东西下肚,就像有米下锅,心定自然有做事情的yù望。此时云帆是一只无头苍蝇,振翅声嗡嗡,不知往何处飞,观什么风景,这叫他感到郁闷、苦闷,战天斗地不能,吃香喝辣妄想,他渴望着指路人的出现,但钟老头已明白指出自己不是武林高手江湖豪客,所谓大隐隐于市,可能真隐藏得够深,不被普通人现。云帆自以为以前是个**丝,而今不应仍作吴下阿蒙,只能安慰自己运道未至,天黑了月光没出来是暂时的落魄。钟老头将宝贵的一文钱收起来,也吃了点东西,抹抹嘴巴后,站起身来,对云帆说道:“听说昨rì地动过后,城东的黄员外家、城西的张老板家许下念心,要到庙里还神祈福,末了施粥分馒头,我俩也去凑凑热闹。”
“轻轻地摇一摇地面,除了我们破庙,好像也没见到屋倒山塌,这黄员外他们真是信男善女,就悲天悯人,不大可能吧?况且今早两个包子的收获,老头你自己一个人都吃不饱,继续守着,我感觉运气又来了。”云帆指了指前方,一个富家翁摸样的老者正迈着外八字步往茶馆而来,将要路过宝地,有漏出一两枚钱币的意思。
钟老头低声道:“这老头子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别看他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整天挂在脸上不过是为占人家便宜,老头子我呆了这么长时间,就没见过他……”,他停了下来,等铁公鸡进了茶馆,接着道:“反正混吃的都知道,他从来不施舍,听人家说这老小子好歹也是个大地主,但最爱蹭吃蹭喝,宋庄外一半的田地不就是他家的。算了,不谈他,赶紧的,你看那几个家伙都不在,肯定往那边去了。”
云帆这才现自己翻看铜钱的时候,刚才围上去要嚼谷的几位同行不知跑哪里去了,如果真像钟老头说的那样,他们方才不过热身而已,饱满的馒头就在那边,风景独好啊。他为自己的判断失误红了一下脸,只好答应一声,跟着站起来。
第五章 白粥和馒头
() 五福寺位于北门附近,规模不大,却颇有些年份,主持智远和尚,亦是有德僧人。托小李的福,居然存有此类信息,但也仅限于此。宁城不大,街道笔直,建筑物齐整,因此尽管还是钟老头带路,云帆脑中已有熟知路线,再次穿街过巷,费花了一刻钟赶到寺前。钟老头指着广场一侧长长的队伍埋怨道:“看来来得晚喽,快一点粘上去,等阵人更多。”
云帆忙近前接上队伍的尾巴,排着钟老头前面。他侧身探头看到前面已摆好木桶等物,两个丫鬟摸样的女子站在桶后,旁边立着几个小厮。活动没有正式开始,众人已有些等不及,或踮脚且伸长脖子探张望,或低声交谈,云帆的同行们早占好位置,混吃的家伙正紧紧地握在手里。
巳时过后,人聚集得越多,队伍分成两条,众人的耐xìng被磨得差不多的时候,载着白粥馒头的车子姗姗而来,东西两边几乎同时而至,人群里忽出一阵欢呼,云帆也跟着喊了几声。有免费饭食吃,人容易激动,许多张涨红着的脸,或带有饥饿之态,或亦有宣泄快感。分粥施放馒头开始,队伍慢慢往前,秩序良好,因两家分出人手维持。寺门探出一个小和尚的头,看几眼后便跑了回去,钟老头认识小和尚,指着他的背影道:“老头子在这寺里蹭过饭,这是主持的弟子三德,你应该认识罢。跑这么快是回去报信的,老和尚估计会出来凑凑热闹。”尔后嘿然一笑,推着云帆前走了一步。
云帆回头问道:“老头,你笑起来有些yīn险啊,是不是准备着什么勾当,有好处带上我,毕竟算起来我也是您老人家的徒弟。”
“去去,排好队,有你吃香喝辣的。”
众人慢慢地往前挪步,眼看着将轮到自己时,便清理清理饭钵或瓷碗。等待是漫长的,当收获到来,可能来不及掂量碗里的分量就要离开让给下一位。云帆不时回头,要在钟老头身上找些由头侃上几句,却总被他推着走,一步步近了木桶,直到耳边响起“轮到你了”方反应过来,忙将饭钵伸出去。女子大方地将之舀满白粥,云帆道声谢后再接了两只馒头,刚转过身来,昨rì重演,地动一刹那他几乎立脚不稳,左手一颤倾倒掉半碗白粥,整个人往侧边走了几步,馒头被他紧紧抓在手里,幸好损失不大。队伍中的人表现得更糟糕,近半人坐在地上,惊恐不安。钟老头似乎真习惯了这种未知的波动,左手握饭钵,右手抓木棍,人靠在桶前,一副要饭的表情,轻松自在。地动时的一片寂静到数秒钟后的喊叫、祈祷和诅咒声响起,皆是人对于自然之力怀着恐惧之心的宣泄。
两个施粥女子自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木勺子掉在地上不愿起来,钟老头出声安慰道:“小姑娘,没事,没事的,将勺子捡起来吧,你们看天没塌,地也没裂开,太阳好好的呢。”说完交木棍于左手,右手捋捋胡子,呵呵笑了一声。
跌倒的、未跌倒的人闹哄哄好一阵子,两个小丫头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忙抓起木勺,用水冲干净后盛了白粥倒进钟老头的碗,那微微颤抖的手以及她苍白的脸表明其未完全平复下来,另一女子立脚不稳,只能换作旁边中年大妈掌勺。老头子转身离开时后面的家伙才起身,试探xìng走出一步,感觉脚底踏实后方挪向木桶。
云帆的表现比昨rì好了很多,他很快定下心来,将馒头装好,便迎上钟老头,抢过他的木棍对比自家插在腰间的,摇摇头道:“不对啊,老头,一样的棍子,怎么你就可以不动如山,我只能东摇西摆,有什么诀窍可以使人地动时屹立不倒呢?”
收好馒头,钟老头答道:“经历得多些,就习以为常,我不是说过吗。临事不乱,处变不惊,小子你还得好好学学。”
“又是这一套,老姜。”云帆悻悻然,却是不忘挖掘老头的底子。虽说道理是经验的总结,从说者流向听者有可能左耳进右耳出,因为年轻没有经历过,而大多时候听进去了,也思考一番,终究还是需要自己走一遭对比对比,老生常谈,听过以后的行动是重要的。就像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生在自己身上,云帆仍是认定钟老头身上藏着秘密,有极大可能是所谓大隐,看起来这种观点很盲撞,云帆笃信着,好比落水者紧抓施救者的衣物不放一样,咬定了青山不放松。所以时而套话,但目前看来无功,这种不顺利的挖掘,似乎具备挑战xìng了,让他这样的懒惰者提起兴趣,而不至于迷惘之中无事可干。
练武,奇遇,游逛江湖,书中的故事都是美好的,因了人的书写,人的艺术加工。现实里没有主角不死法则,云帆的希望学习一门防身功夫也算是一种自保,和对未知挑战的准备。
两人走出几步,广场上的人喧哗后继而安静,似乎吃了定心丸,人从不安中脱离而出。钟老头没有回头,解释着道:“肯定是那个老和尚出来,安抚大家的。”
“你怎么知道?”云帆怀疑地往后看了一眼,果见一个须皆白的老和尚出了寺门,来到众人中间,念声阿弥陀佛后开始抚慰人群,身边跟着那个小和尚。恐惧在无知的人眼里有传染xìng,老和尚一副得道高僧模样竟可以迅安稳众人情绪,像水面波纹那样往四面传递,这种安抚也具有传染xìng,叫人惊奇。或许人对佛,或者对老和尚的信服起很大作用罢。云帆心里猜测,停了脚步,立于外围围观一番,yù学钟老头般手捋捋胡子,却觉自己太年轻了,年轻到毛也未能长出,自嘲笑笑,钟老头正在身侧,催道:“你小子走不走?咱俩凑过这番热闹,算是有些收获,找个地方坐坐,改天老头带你进去逛逛。”
“这五福寺规模不大,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吧?”云帆随口问道。
“呵呵,怎么说老头也算是认识老和尚,进去混混斋饭什么的总应该不成问题的。”
“吃出家人的恐怕不大好,不过嘛,也行。”云帆眼前一亮,想到老和尚的高人之态,答应下来。担得起大师这个称呼,相对应的,有过人之处大概不假。江湖上有句话叫和尚道士尼姑难缠,虽是文人的一种附会或臆测,是小说家之言,但小说也要源于生活,活在此鲜活的古代社会,钟老头已说过的,自家遇到过的,已能说明,郭解之流的真实存在,要直面之,就从小和尚开始罢。人有憧憬,便有冲劲,一念及此,他意气急聚,起了诗人豪情,此刻很想吟出青莲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却硬生生地忍住了,不让自己的猖狂之态流出来,结果憋成了一句“嘻嘻”。
第六章 不事生产
() 钟老头迈步往东,云帆喘口气,也跟了上去。宁城不大,好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酒楼茶馆有之,米铺当铺铁匠铺亦存,近南门县衙附近较为热闹,人气不差。返回早晨的驻地时钟老头带路绕行了东城,让云帆见见这里熟悉的风景,熟悉却是于小李而言,在云帆则需要重新入脑。东城低矮平房连片,甚而有盖上禾秆之类的木棚,勉强可以挡雨遮阳,就是一些人的蜗居。十室不空,因为有人,物质却是简陋,是贫乏的。路上所见,贫苦人家的营生,与故国里的穷人们没多大不同,当然,而今看到的只是一鳞半爪,他脑子里不多的关于历史里普通人家生存状态的认知,很自然地盖过来,形成对号入座的自以为是,开口感叹一句时,钟老头亦跟着叹口气,道:“天下太平时还好些,人只要不懒,吃些苦总能解决肚子问题,而有过得更好些的盼头,若是乱世,人命不值钱,生存大不易,唯活着紧要啊。”
云帆小时候家里不大富裕,却算不上穷困,因此记忆里没有挨饿经历,最多就是上学时差不多放学了肚子有些饿,回到家就能吃上热饭。来到这里,转变了身份,在一个小小乞丐身上,挨饿这一门功课似乎要补上来,他听到钟老头的乱世人命不值钱,出于想象,以为大概是这个样子,亦点点头。
捧着白粥绕走了半个宁城,回到起点,云帆的几个同行早已归来,热闹过后人如鸟散是极自然之事,他们也从地动的惊恐中醒过来,有了力气。为嚼谷而努力,是任何时候都摆在前头,不敢放松的。看看时辰,钟老头言大概要到午饭时间,进高楼午食的人冒了出来,经过两人身边时少有停顿的,熟面孔过了保鲜期,就难以仅凭路人的一点同情心获得铜板,钟老头也清楚知道,所以呆坐待兔,时常需要忍着飘出来的饭菜香之诱惑和自家肚皮的抗议,运用大毅力和耐心坚守。主动出击譬如早上几个年轻的家伙,围观加缠绕和运气,惯作之,亦庶几能被孔方兄砸中。
“所以说,混吃这一行,挨饿是长期的,温饱就是最大的目标。好吃懒做也好,无力生产也罢,我们就是一群不事生产的人,但是比不了抓笔写文章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