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行李回了老家。
祖母年轻时美丽婉约,自有南方水乡女子的水润,说话曼声细语,看人不完全抬头只是抬起眼帘羞怯一眼,再慢慢垂下,眼睛润泽。后来上了年纪眉目也依稀能看出少女时的美好容姿,说话办事自带三分祥和,待人谦让,子孙事情并不多言,祖父去世后拒绝沈从微接来赡养要求,在老家宅子中独居。
这次病重才主动与家里人联系,沈斯南已成人,于是在电话里要求只他来就好,她对秦晴的事情,始终有心结。
沈斯南回到老家,发现老太太确已苍老,头发发白,身体也明显瘦弱下来,出门接他时要手扶着门,走路有些发颤。沈斯南连忙扶住她,喉头发涩。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没有关系。
“年纪大了,总会如此,见你来了心里很欢喜。”老年人略发哑的声音,发音有些含糊,只是其中慈祥温柔一如往前。
老太太是癌症,一直头疼,发现时是晚期,年近古稀心里很想得开,决定剩下日子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换言之是放弃治疗,因为在老伴儿去世后寂寞思念。那时的人说生死相伴,确实是可以做到的。
所谓“冬之日,夏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夏至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即是如此。
沈斯南当时还不知道,只是看老太太精神不是很好,一些生活琐事需人帮忙,询问时得到回复只说在吃药,过些天就能好起来。做的甜点菜肴品相口味如同童年时候,晚上吃完饭,沈斯南帮忙收拾碗筷,而后两人一起坐在院子中隔着院门看过往行人,也看月光。偶尔几句交谈,更多时候沉默不语,只是静听风声环绕,沈斯南很享受这种生活状态。
只是后来病症到底隐藏不住,老太太总是头痛,不愿住院托人买了针剂回来,在头痛剧烈时注射,安稳时刻逐渐减少,偶尔清醒时半躺在床上安静注视着窗外,她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了解,知道时日无多。
晚上祖母打针后睡着,沈斯南留下看护,站在窗边。随月亮升起,小小的荧光逐渐从河边草丛中升起,一只又一只的萤火虫,带着冰冷的光在深夜中起起伏伏。沈斯南远远看着,不禁发呆,身后祖母醒来也不知,待叫了第三遍才回过神来,疾步走到床边半跪在地上,抚上她搭在外面的手。
“怎么了?”
“斯南……”老太太呼吸费力,一字一句说的十分缓慢,“要做个好人,不要、不要辜负……”
沈斯南心疼她说的辛苦,不忍她继续说下去,低声安慰她,说自己明白。
因注射镇定剂的缘故,不消片刻又睡过去。
不要辜负什么呢?沈斯南转身坐在地上,低头想着她的话。手机忽然亮起来,池先两个字占据整个屏幕,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沈斯南犹豫一会儿,走到院外接起电话。
毕业典礼结束,大家又是伤感又是激动,几人约好吃散伙饭,又各自呼朋唤友,最后认识的不认识的热热闹闹一堆人聚了起来,包了整个饭店大厅,从下午到晚上连续几个小时的时间,啤酒开了几箱,白酒也喝尽几瓶,池先也被灌大了,步子都走不直,站大门口倚着墙,歪歪斜斜滑下去,低头喘了会儿粗气,从兜里掏出手机就给沈斯南拨了过去。
他其实脑子里还很模糊,不过借酒劲儿随了自己的心里的想法。
沈斯南只听到那边吵吵闹闹,丰盈的感情似乎能透过电话线传过来,
然后听到熟悉的、久违的池先的声音,带着醉醺醺的笑意,又像是撒娇似的:“阿南,回来吧。”
一句话,或者说,从池先话语的第一个发音开始,沈斯南听到胸膛中心脏猛烈地撞击心房的声音。
她忽然明白,过去的时光,那些夹杂在书本中逐渐被抽干了水分的渐渐氧化发白的花朵,其实都没有过去,它就藏在你心底某个地方,静静等待,等待像这样的晚上,忽然跳出来,像寂寂夜晚满树繁花下坠,月光清凌凌挂在天上将一切照的分明通透,让你眼泪溢了满眶。
笑着的池先,冷漠的池先,风姿卓越高傲凌厉的池先。
“池先……”他望着眼前萤火翩跹,河边雾蒙蒙的夜景美的像是一场梦,他隐隐约约的明白了祖母是在叮嘱什么,
“池先,我回不去了……”
低低的声音在薄雾中蔓延开来,缓慢而坚定与乳白色的雾气交融在一起,而后再分辨不出。
远方池先握着手机的手垂在地上,他眨着沾着泪水或者雾气的眼睛,清醒的绝望,眼前万家灯火,车水马龙,漂亮繁华,美的让人觉得那么孤单。
一个月后祖母去世。
池先出国,沈斯南读研。
自此相思沦落,故人长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