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望着挡在身前的玄衣脊背,讶色跃然脸上,眼前的人影,真的不似那个隐忍、不形于色的宣珩允。
这个人,情绪外显而不稳,像是青稚的、有脾气的,可他这些时日于政务上,又一切如常。
但此时,她真的分不出心思在宣珩允身上思忖。
“陛下。”楚明玥轻唤,“请容孙太医为芷萝诊治。”
话落,她未等宣珩允回应,侧目朝孙太医点头示意,又吩咐丹秋、水月二人扶花芷萝在廊下靠柱而坐。
安排完这些,她稍许思量,估摸着宣珩允如此大动干戈,是有误会,就将方?
是因为这是先帝赐下的亲事,所以才会重视?他似乎也并未真的崇敬先帝。
撇开这些疑惑,她的心里还是喜悦的,方才,她本也想过要入宫去找他解除这桩亲事。
而他来了,这世间就再无险阻,这处阴暗潮湿的院子再不是困住花小六的囚笼。
她信他,却不是出于对至高皇权的盲从,是什么呢,她未深思,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待她去做。
“朕……”他的目光灼热,笼着一层被压下的猛烈情绪,薄唇含笑,“朕是来自救的。”那个淡淡的笑容犹如浸在最烈的酒里,被酿成最深的夏日。
这个举动被楚明玥归类到了陛下近日言行怪异的范畴里。
宣珩允迈出一步,近到炽热的吐息洒在楚明玥似皎月的额头、发鬓,他微俯身,裹挟着血腥气得陌生感倾压而下,他修长,都该死。
心底的愧疚化为狠戾的刃光,刺向半张着嘴的妇人。
他朝张辞水瞥去一个眼神,张辞水心领神会,收刀入鞘,手臂一抬,黑衣骑手中玄铁利刃齐声入鞘。
可笑宣春晖此时,竟认为是陛下顾念皇家血脉情深,要为她做主。
她跪地向宣珩允挪了几步,哭唱一声,“求陛下做主啊。”这一声,终于是如愿喊出来了,喊声凄厉惨绝。
宣珩允如剑眉峰蹙动,长臂背于身后,覆下鸦色睫羽勾唇冷笑。
“陛下,芷萝与我儿是先帝亲赐婚事,楚明玥闯入我宅强抢我薛家儿媳,敢问是何道理!”她怒目圆睁,以掌拍胸,声嘶力竭之态恍有天大冤屈。
宣珩允侧眸轻扫,沉湎不语。
楚明玥却是凤眸微颤,对于宣珩允的熟悉在方才他的一个眼神里拾回几分,至少那须臾之间他和张辞水的无声言语,她读懂了。
他要杀薛家。
宣珩允并不在意花芷萝与薛家的亲事,他本想现下就带楚明玥走的,但他见楚明玥频频向廊下孙太医那厢张望,显然很是担忧那名昏过去的女子。
遂漫淡撩了下眼皮,幽幽开口,“你儿与花家女的事,全凭昭阳郡主主理。”
宣春晖本跪地挺胸,闻言眸色瞬黯,方才犹如飞蛾扑火之勇气颓然倾泻,几欲瘫倒在地。
楚明玥若有所思,放下心来,她要等花芷萝醒过来,听一听她的意愿,另外,她也不希望薛家悄无声息就消失于上京的林宇里。
她要当朝诸部光明正大去查,依国法去判,纵不是死罪,哪怕流放、抄家、亦或贬为庶人,都无妨,她要此案戳上红泥宝印,张贴于榜,广之于众。
她要的从不是谁人的性命,而是,要那些曾经向薛家上贡过金银、又自认为这些好处流入了定远侯手中的人知道,他的父亲未得他们分毫。
这时,孙太医颔首过来,“禀陛下,禀郡主,病人脉象虚弱无力,依微臣拙见,已是……”
楚明玥闻言心上一跳,掐紧掌心细肉,“是如何?”
孙太医斟酌一二,却未找到足以替代病人眼下境遇的词,只得如实回禀,“怕是命不久矣。”
“怎会?不是说三月染上风寒,风寒之症怎会要人性命。”楚明玥突然侧首,寒冷的眸光直刺宣春晖脸上。
今日宣春晖的态度,再观花芷萝所住之处的环境,她是猜到一二的,可是,不敢深想。
可笑,想她前日在薛府,还猜测小六是不愿在薛府受气,自己搬来别庄。
楚明玥紧紧咬着银牙,不想再给人留活路了。
“郡主,小姐醒了。”水月颤声轻喊。
楚明玥曳裙大步至廊下,在长石上坐下,扶花芷萝靠在自己怀里,“小六,”她附耳轻语,“你可是想永远离开薛家,再无干系。”
花芷萝虚握一把楚明玥袖上衣料,苍白干燥的嘴唇吃力动了动,吐出微弱的音节。
她的声音虚弱如短促气音,似一声短息,但楚明玥听清楚了。
不,花芷萝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