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请。”
楚明玥收回视线,和那双延伸出细纹的眸子噙笑对望,“今日宾客多,昭阳是晚辈,皇姑姑无需劳神照顾。”
“昭阳这是跟老身见外了。”春晖公主一只手牢牢握着楚明玥的手指,另一只手轻拍在她手背上,举止亲昵仿若母女。
“府里今日人多,嬉闹的孩子也多,老身得在一旁把昭阳护好了,省的有哪家顽劣的孩子冲撞了昭阳。”
句句是贴己话,又不忘端着长辈自持,花园里前来拜访的女眷瞧见,无不暗叹,春晖公主到底是宗帝的女儿、先帝的亲妹,纵然薛家如今满府找不出一个四品以上的官员,可人家的当家主母是皇家公主,尊位在这里摆着呢,就这一条,家里的年轻儿郎不愁没出息。
都说落魄皇亲过得远不如三品大员,如今这一瞧,不过一个孩子的百日宴,迟不露面的昭阳郡主厚礼亲至,再看人家和薛府的关系,谁还道薛府皇恩清薄。
楚明玥被引进花园里,多数女眷都聚在此,赏花品茶,绿荫成林、花香四溢,鸟叫和蝉鸣交叠呼应,她心情甚好,那些低语也就不愿理会,她愿意给薛伯父这个福面。
“皇姑姑说笑。”楚明玥看一眼春晖公主的眸子,只觉越瞧越精明内敛。
“昭阳怎会怕几个毛头孩子。”她的视线平移到远处几个正在爬树的孩子身上,“昭阳当年可比他们惹人头痛呢。”
“他们呀,得拜我一声老大。”楚明玥打着趣话,不动声色抽回被捂得发热的右手。
这话若是较真儿,那是未给足春晖公主面儿的,旁人若听了去,自是能从这番话里品出两家往日往来,不过浅浅。
若是深交,幼时的昭阳郡主是何模样,不会不知。
春晖公主到底经历三朝沉浮的老人,自不会因这一句话就变了脸色,面含笑意几句趣话转了话题,引着楚明玥往种满荷花的人工湖走,说是要赏花喂鱼。
花园里,除了木棉花、凤鸢花这些夏花以外,还种着一排醉心花,此时开得正盛。
一朵朵似渲染的淡色花朵倒垂枝叶,花香馥郁,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
路过花丛的时候,那些或站着、或坐于石凳的京中贵妇们,正人一簇赏花低语,她们纷纷手执画扇朝楚明玥含笑侧目,唤一声“昭阳郡主”。
楚明玥点头回应,跟着春晖公主径直往湖心走。
她眼尾余光往绮丽罗纱的人群中扫过,竟未瞧见昔日里最爱凑热闹的花小六。
待二人走上红木架起的连心拱桥,楚明玥随口一问:“皇姑姑,怎未瞧见芷箩。”
芷箩是花家六小姐的闺字。
本是随口一问,楚明玥本未多心,赏花品茶这等事本也不是花小六的兴致所在,遛马听书才是。
只是她方才一问,春晖公主的脸上明显闪过不自在的慌张之色,如此,楚明玥纵使不多想都难。
“芷箩身子不好,正卧床静养,今日府里人多,怕吵到她,就送她到别院休养。”春晖公主的回应无不自在之处,她依旧慈眉善目,面纹里都堆着笑。
这话并无不妥,楚明玥一寻思,今日无缘叙旧,大不了择日到薛家别院跑一趟,她今日既在诸人面前露了面,日后行止,便也就无须刻意低敛。
低敛本就不是她性子。
春晖公主既是如此说,她便也未再多问,总归今日是她府上增添麟儿的好日子。
脚下的木桥是拱形,凉亭在拱桥中心最高点,仰目望去,并不能看到凉亭里的景致。
楚明玥跟着春晖公主慢慢拾阶而上,直到迈上最后一阶,方才瞧见凉亭里有一青衫冠发的年轻人正自顾作画。
楚明玥绣履一顿,疑惑侧目。
春晖公主一看,一只手掌拍在胸膛,“哎呀”一声脸上写满诧异,“后宅今日怎的放他进来了?”
其瞠目咂舌,吃惊之色不似作假。
“无妨。”楚明玥淡声道,并不真的介意,她本就从未避讳过外男,那是读书人府上深阁女闺才会规避的事。
本朝女子风行,较之曾经,是开阔的。何况这是再嫁再娶的薛府,本无人提这些过去的旧儒风,春晖公主这么一声惊呼,却白白让人心里生出不适来。
楚明玥话落,磊落继续向前。
那位作画的年轻人大抵是听到脚步声,停笔偏头望过来。
楚明玥眉心那朵描金的桃红挑了挑,唇角梨涡深酿,原是故人。
先帝唯一的帝师张太傅的嫡孙,也曾于少年时,长发高束,束袖劲装,策马跟在昭阳郡主身后,是那众多“跟班”里的一个。
马蹄声疾,口哨嘹亮,日光下洒落的汗珠被扬在跑马场的沙土里,被羽箭三射
钉在棕草的靶心。
那段过往,曾经是洛京城里最骄傲的一群少年们用恣意洒脱写下的、惹人艳羡的不羁时光。